裴景安的步子大，不高兴的时候，两条长腿迈得更开。楚清歌被他拽着手腕，放风筝似地拖到楼梯间。
妇产科的楼层高，来这的基本都是乘电梯，楼梯间空无一人。
裴景安松开她。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反射在光洁的镜片上，遮掩了他眸中的情绪。
但也只是遮掩。
“楚清歌和赵廷琛可能有个孩子”这件事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思考能力，裴景安鼻尖的空气都是浓稠到难以呼吸的。
却不知这种事情应当如何开口。
何况以楚清歌的伶牙俐齿，“你居然愿意为赵廷琛做到这种程度”这句话，难保不会被嘲讽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冷傲如裴景安，是绝不可能让自己陷入那种被嘲讽的境地的。
于是出口的话就成了，“你不是说陪朋友来的？”
“啊？”楚清歌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那为什么是你的名字？”
裴景安逼近一步，尖头的意大利手工雕花皮鞋踩在地上，也像踩在楚清歌的心尖尖里。
楚清歌垂下头，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又将两人之间缩短的距离拉回原样。
“这个是我个人的私事……应该跟裴律师……没有关系。”
“私事？没有关系？”裴景安危险地眯起眼睛，“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助理，你的工资是我在发。我刚刚把你调过来，你就要休产假，你说跟我有没有关系？！”
“……”裴景安咄咄逼人，但正如裴景安所说，她的工资现在是裴景安发的，她没有资本和裴景安对抗，“抱歉，裴律师。您放心，我不会耽误工作的。”
一句话坐实了裴景安心中的猜想。
“是么？”冷笑似是从胸腔中震颤而出，裴景安金丝眼镜上垂落的链条颤了两下，语调里带着轻飘飘的刻薄，“赵廷琛呢？这种检查，要你一个人来做？”
“……我已经28岁了，来做些日常的检查……”和不过是上司的异性，光天化日讨论这种话题，楚清歌耳根都红了，“有什么问题嘛？”
“没问题。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日常检查，为什么要去8号诊室？”
楚清歌很少生病，这种大医院更是没怎么来过。因此不知道这家医院妇产科的六七八三个诊室，是专门做产科检查的。
可楚清歌就算不清楚，也能从裴景安类似讯问犯人的语气中感觉到不舒服。
“……这和裴律师没有关系。工作我不会放下，其他的，就不劳裴律师操心了。”
她不想再留。
明明裴景安也陪着苏妍来医院，怎么她来医院就这么大的罪过？
一点都不公平。
“楚清歌！”
“姐！”
颜可的唤声冲淡了裴景安语气中的怒气。
小姑娘从人来人往的走廊拐进来，挽住楚清歌的手臂，“你们走得这么快？我找了好半天才找到。”
说完又往裴景安那边探探头，压低声音，“这就是你在诊疗室里面问的问题里，那对情侣之中的男的？”
外人面前的裴景安又恢复了冷面冷清的模样。
“长得确实不错，比我们圈里很多顶流都俊。就是穿得太古板了。”颜可上下打量了裴景安一遍，“姐，你喜欢他？”
“别乱说。”楚清歌掰过她的脑袋“我们走。”
走了两步还是气不过，蓦然转身，拍低一点颜可头上鸭舌帽的帽檐，冲裴景安道：“我今天是来陪她做检查的，她的职业不适合用自己的名字挂号。我就说这么多，你爱信不信。”
说完拉着颜可，雄赳赳气昂昂，留给裴景安一个昂着头的背影。
楼梯间里的阳光好像突然有了色彩。
裴景安伸出手，手上还有残存的，楚清歌手腕上的，雨后青柠的香气。
隐约想起，楚清歌说过，她绝不撒谎。
冷凝的五官依旧线条坚硬，只是褪去了冰冷。
手机在口袋里响起，是苏妍的来电。
裴景安接通，只说了一句，“我马上来。”
*
“阿姨一直在找你。”苏妍在诊室门口等着，见了裴景安，柔柔说，“看你刚才在8号诊室那里，是在等清歌嘛？她没事吧？”
“嗯。”
裴景安简短回答。
也不知道回答的是在等楚清歌，还是楚清歌没事。
苏妍咬了咬唇，不再言语，跟在裴景安身后，进了诊室。
已见白发的女人见到两人进来，笑容灿烂绽开，热切招呼着，“这是我儿子和未来媳妇儿，医生你有什么事，跟他们说。”
“阿姨……”苏妍脸上浮起一抹薄红。
“妈。”裴景安眉心蹙起。
“好好好，年轻人比我这老年人还害羞，不说了。”裴母摆手，佯作投降，“医生你说，老婆子出去转一转，这么长时间在医院里，消毒水味闻着不舒服。”
医生点头表示应允。
待裴母出了门，医生把影像打印出来放到裴景安面前，“目前看来，情况不乐观。”
“你母亲已经是卵巢癌晚期。这本来就是女性三大癌症之一，治愈率非常低。早期没有发现，现在有向盆腔脏器转移的趋势。”
“老太太年纪大了，手术的话，风险比较高，后续化疗也比较难熬。建议家属考虑清楚，尽早拿定主意。”
医生的声音影影绰绰的，听得不甚清楚。
从来思维缜密的大律师，耳中却一阵嗡鸣。
裴景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门诊大楼。
医院的后花园，苏妍正陪着老太太散步，摘下花坛里一朵玫红色的蝴蝶兰，别在裴母耳边，逗得老太太合不拢嘴。
“欸，景安，你看小妍给我别的这朵花，好不好看？”裴母特意捋了头发，凑到裴景安面前。
“……”裴景安把那张诊断单收好，“好看。”
“好看？”裴母嗔了他一眼，亲热地去拉苏妍的手，“小子从小就不会夸人，看那表情也不像是觉得好看的……”
“妈。”裴景安加大了音量，把对面的两个人吓一跳。他收拾了表情，尽量说得不着痕迹，“我给您办了住院，调理几天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