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停车场空荡荡的，苏妍的声音犹有回声。
“是售货员这么说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时没有听见，你又何必这么大反应？”
裴景安往后退了半步，离开苏妍的亲密范围，“你如果真的没听见，现在不可能问出这句话来。”
“……”苏妍哑口，原本的气势去了一半，“我……我确实……可是这是商场里的销售员惯用的话术，你又何必这么在意？”
“我不喜欢在这种事情上引人误会。”
“为什么？”
“……”
“因为楚清歌？”苏妍不敢确定，“只因为她现在在你身边，你就谨慎成现在这副模样？可是她和赵廷琛……”
“他们已经分手了。”
“然后呢？”
“……”
“他们分手了，然后呢？”
“楚清歌现在是我女朋友。”
“……”
“我不想让她误会，”裴景安淡淡扫了面如白纸的苏妍一眼，“一丝一毫都不想。”
“……景安，”苏妍看起来摇摇欲坠，“我没想到你是个包容心这么强的人。”
裴景安凝眉。
“只是因为她和赵廷琛分手了，你就可以毫无顾忌地重新接受她。你忘了之前她是怎么对你的，忘了她对你说过什么话。”苏妍苦笑，竟不知其中有几分嘲讽，“要我复述给你听吗？”
“她说，‘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不过是无用者自己给自己寻求的托词。’”
“她说，‘就算你是律师又怎么样？你能给我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在你身上花费大好的年华？’”
那天的楚清歌太不一样了，浑身散发着一股莫名的戾气，明明穿着的还是那件平日里穿的粉色小裙子，走到他面前，裴景安却感觉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裴景安记得那天晚上，本来是要带她去见父母的。
他等在她宿舍楼下，小桥、流水，水面上几只浮潜的小鸭。
桥边磨盘大的鹅卵石周围生了半人高的芦苇，芦苇根部，几条金红色的锦鲤结队游过。
约莫傍晚的时候，楚清歌从校门口的方向走来，平日里一见到他就扬起的笑容那天没有出现。
楚清歌上了桥，语气轻飘飘地，说，“裴景安，我们分手吧。”
“你能给我什么呢？”
“我等不到你成长的那一天的。”
裴景安记得自己问：“你想要的是什么？”
楚清歌就笑了，竟带了几分赵廷琛的浪荡语调，“地位？权力？我不知道，但景安，无论是哪一样，现在的你都没有。陪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白手起家是一场豪赌，我没有耐心陪你成长了，去找苏妍吧，学姐很好，更适合你。”
“你们那天的亲吻我看到了，好在没有打扰到你们。很般配，祝福你们。”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地下停车场的阴森化成无形的蛇，一寸一寸游进裴景安骨缝里。
裴景安闭上了眼睛，胸腔好像有一团东西堵住，让他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是不是忘了那天晚上你是怎样苦苦挽留她？她呢？她连一条短信都没有回给你。甚至周子成告诉她你喝醉了的时候，她还能发个表情包，装傻充愣，问喝醉的人是不是周子成。”
“这样的楚清歌，仅仅因为她说一句，她和赵廷琛分手了，你就这么快原谅了她？”
苏妍轻轻上前，水葱一样的指尖抚过裴景安胸前的衣襟。
“景安，你真的……毫无芥蒂？”
两人之间的氛围陷入死寂，甚至能听见停车场的换气扇在远处呼呼作响。
裴景安睁开眼睛。
匀长的手指抓住了苏妍的手腕，将她带离了自己身边。
“不管怎么样，”裴景安的嗓音带着哑，那双凤眸却清醒，“我既然选择忘掉过去重新开始，那就不会改变。”
苏妍失望地望着他，“景安，你在自我感动。”
“你现在之所以还这么迷恋她，不过是因为你在她身上下了太多的功夫。你看着她从刚进大学校园的怯懦，到后来的游刃有余。看着她从默默无闻，在台上说话都发抖，到后来能够跟对手侃侃而谈。”
“我明白，这种东西在经济学里，叫做沉没成本。如果你真的放下她，就等于丢掉了自己之前在她身上付出的全部心血，你的时间、精力、心血，全都白费了。”
苏妍像个资深的心理专家，一点一点跟裴景安分析着眼前的局面，“可是景安，你不能永远沉浸在回忆里。你不愿意放下她，为了留下她，选择花费更多的心血栽培她，可是之后呢？”
“你在她身上投入得越多，沉没成本就越大，以后割舍起来就越困难。”
“这种类似于雏鸟情节一样的感情，楚清歌作为一个受惠人还没有，你却深陷其中。”
苏妍所说的这些话，裴景安之前何尝没想过。
也正是因为想过，此时被一个外人捅破，才更是字字诛心。
“够了，”裴景安有些狼狈地转开目光，“这些事情，我自己会考虑。”
苏妍望着他的眸光像一汪能溺死人的深潭。
“与你无关。”裴景安说，“你我只是上下级关系，以后不要做这些让人误会的事情，今天这种短信，以后不要再发了。”
裴景安着重看了一眼她的手，“也不要有什么肢体接触。”
他说完，绕过身前的苏妍，大步向自己的车走去。
“裴景安，你根本就不会考虑。”被甩在身后的苏妍蓦然大声开口，“也根本就不敢承认，如果楚清歌当年真的对你有信心，哪怕我做出那些事情，她至少也应该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苏妍冷声，脚下的小高跟转了个方向，逼视着裴景安的背影，“可是她没有。没有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两个的那个吻有几分真几分假。死刑犯尚有权利要求辩护，可她连这个机会都没有给你。”
不远处商场的门随着人群的进出打开，刺骨的冷气从里面扑面而来。
连带着钻进耳朵里的还有苏妍的诘问，“她从来都没有爱过你，否则为什么，这么点信任都不愿意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