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小径覆着薄雪,柒云卿指尖轻叩木门,檐角冰棱垂落的水珠坠入雪窠,惊起一串细碎的声响。远处戏腔婉转未落,她抬眼望去,只见姜钰苑正立在廊下,水袖沾着未干的汗渍,发间还缠着几缕凌乱的发丝,像是冬日里倔强生长的野蔓。
“卿卿姐,茶席散了?”少女用棉布帕子擦拭脖颈,呼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成霜花。她双颊泛着薄红,眼底却还残留着练腔时的专注。
柒云卿握住她冻得发红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顺着血脉蔓延:“快进屋。”屋内的空调运转着,姜钰苑搓着僵硬的手指,正伸手挼着自己冻的冰冷的脸,突然听见对方轻声说:“雅间里的古雅兰前辈,从前是程派最负盛名的青衣。她听了你方才练的戏,想收你为徒。”
窗外的雀儿叽叽喳喳的叫着,姜钰苑猛地抬头,望向二楼透出暖光的雕花窗,想起方才隐约听见的喝彩,她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诶?我……我吗?”
雅间内,古雅兰攥着点翠步摇的手微微发颤。这只伴随她四十载春秋的步摇,此刻在袖中碰撞出细碎的声响,恰似她翻涌的心绪。
门轴轻响,姜钰苑低头福身,绣着缠枝莲的水袖垂落如莲瓣:“前辈们安好。”
“丫头,那出戏的云手、卧鱼,可是你自己琢磨的?”藏蓝直裰老者抚着山羊胡,镜片后的目光似要穿透时光。
姜钰苑绞着袖口褪色的金线,声音像风中残烛:“幼时经常跟着外婆在收音机听程先生的唱片,后来攒钱买碟片……”她没看见古雅兰突然转身,枯槁的手紧紧攥住窗棂,那抹藏在岁月褶皱里的回忆——同样的冬夜,同样倔强的少女,在师父膝下学戏的光景,突然翻涌如潮。
“跟我学戏,要在数九寒天顶着寒风压腿,要在三伏天顶着炎热吊嗓。”古雅兰转身时,点翠步摇晃出幽蓝的光,“你当真愿意?”
“我不怕吃苦!”姜钰苑抬头,睫毛上还沾着水汽,“只是……我还在中戏附中念高三……”
古雅兰前辈主动收徒的邀约近在眼前,实现梦想的机会变得触手可及,她都想要放弃学校这边,专心跟着前辈们学习了。
还不得她琢磨出来什么,就听到前辈们说。
藏蓝直裰老者抚须而笑:“中戏附学校?正好,我们当年也在那儿唱过堂会!”
黛袍老者轻叩茶盏:“是啊,这正常的上课咱们也不耽误,就是周末、寒暑假,我们也能教。”
“程派讲究‘声、情、美、永’,要耐得住寂寞,熬得过时光。”黛袍老者语气略沉地说着,鬓角霜雪与窗外的雪色融成一片。
古雅兰缓步上前,干枯却温热的手覆在姜钰苑冰凉的手背上。窗棂外,不知何时雪霁初晴,斜阳穿过冰花,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碎影。
“孩子,程派唱腔如寒梅映雪,最忌浮光掠影。你既真心想学,我等便倾囊相授。”她取下鬓边步摇,翠羽轻颤,“这是我出师时师父所赠,今日该寻个新主人了。”
步摇别进发间的刹那,姜钰苑突然屈膝深深拜倒,额头触地时,温热的泪落在冰凉的木板上:“师父!我一定好好学,不辜负您的期望!”
窗外树梢上的雀巢轻轻晃动,檐角残雪簌簌而落,新雪覆旧雪,恰似这绵延不绝的梨园春秋。
自那日拜师后,姜钰苑的生活便如被拧紧的陀螺,在学业与戏业间飞速旋转。
平日里,在基础课的课堂上,她总是全神贯注,时而奋笔疾书解算难题,时而专注背诵各类知识点,日复一日地积累知识。
到了周末,古雅兰等三位老前辈会来到学校,专门为她授课。
此时,和她一同上专业课的同学都能跟着旁听,大家也算是沾了她的光。在周六,她全身心投入到表演技巧综合训练中,不断打磨自己的技艺;周日,她专注于戏曲选段的精修与展示,在三位老前辈的指导下,不断提高自己。
*
腊月的京城飘起细雪,姜钰苑对着穿衣镜反复调整水袖的褶皱,镜中人眉眼间凝结着霜雪般的专注。
距离戏曲类统考只剩三日,古雅兰特意将镇箱底的墨绿绣金戏服赠予她,缎面上的金线牡丹在台灯下泛着微光。
古雅兰握着她的手,叮嘱道:“苑苑,记住,咱们唱戏的,往台上一站就是光,管他台下坐着谁!”
“戏魂在骨,何惧旁人眼光?”
姜钰苑狠狠点头,语气坚定:“我知道了,师父放心!”
姜钰苑正对着镜子练着,窗棂突然传来轻响,她停下动作:“请进。”
柒云卿捧着紫砂壶推门而入,壶嘴腾起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先歇会儿,尝尝新制的胖大海雪梨膏。”她将温烫的瓷碗塞进姜钰苑手中,“这几日总见你熬夜,嗓子可别累坏了。”
姜钰苑轻抿着汤汁,梨香混着甘草的清甜在舌尖散开,窗外的雪粒扑簌簌敲打玻璃。
考试当天早上,姜钰寒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准考证和考试用品,仔细地检查着,“身份证、准考证、化妆品、戏服……都带齐了吗?再检查一遍,别落下东西。”
“对了,上场前记得含颗润喉糖,别紧张……”
“堂哥,你怎么比我还紧张。”姜钰苑笑着,眼底却泛起温热。
姜钰苑看着紧张的家人,心里暖暖的,“放心吧,我都准备好了。你们别这么紧张,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柒云卿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到了考场别慌,把平时练习的水平发挥出来就好。我们在外面等你。”
进入校门到达候考区,候考区有不少考生,有人在压腿,有人在默戏词。姜钰苑攥着准考证的手心沁出汗,“下一位,姜钰苑!”广播声响起时,她深吸一口气,踩着厚底靴迈入考场。
——
推开考场的木门,刺骨的寒风裹挟着细雪扑面而来,姜钰苑却觉得浑身蒸腾着热意。
方才在台上的每一个旋身、每一句唱腔都还在胸腔里激荡,水钻头面在暮色中微微发颤,恍若还带着舞台聚光灯的余温。
“苑苑!”柒宏宸的声音穿透嘈杂的人声。姜钰苑循声望去,只见柒云卿和柒宏宸挤在警戒线外,柒云卿手里的鲜花束被风吹得簌簌抖动,柒宏宸正朝她挥手。
她忽然眼眶发烫,那些挑灯练嗓的深夜,此刻都化作鼻尖酸涩的潮意。
“快把大衣披上!”柒宏宸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将驼色羊绒大衣裹住她单薄的戏服。
柒云卿捧着保温杯,杯口氤氲着热气:“快喝点姜汤,别冻着。
姜钰苑捧着热乎乎的姜汤,小口抿着喝,嘴角勾起一丝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