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收回心思,正色道:“李存远,你们夫妇此番下西洋,收集了大量的西方典籍、图画、风俗故事,对大明日后进入西洋提供了宝贵经验,可谓大功一件。”
“朕欲封赏提拔,却听镇国公说你们二人希望离开镇南府,回金陵过安稳日子,果真如此?”
李存远坚定地回道:“臣本是怀罪该死之人,受陛下恩典,这才得以为朝廷尽忠。只是这次大航海后,臣身体有些扛不住,内人也疲惫不堪,已无力治理镇南府,故此请辞,也好弥补下孩子。”
朱元璋答应下来:“你有罪,本不宜为官,她——出身不好,不宜当正室,也不宜给诰命。只是念在你们有功,伉俪情深,朕既往不咎,你享知府俸禄致仕,她,破例给恭人诰命。另外,朕赐你们一座宅院,安居金陵。”
李存远谢恩。
黄时雪对赐宅没什么感觉,但皇帝给诰命,黄时雪是真的动容了。
要知道出身青楼,这是一辈子抹不去的污点,现如今有了诰命,意味着皇帝给了一块牌子,而这一块牌子,足够遮住过去的污点。
从今以后,没有人再能拿黄时雪的过去说事,也没有人敢对黄时雪的儿子说他的母亲曾是妓子!
诰命,便是朝廷给的保护!
辱骂诰命恭人,那和辱骂朝廷命官没区别。
黄时雪没想到,自己这卑贱的身份,竟能得到皇帝的格外开恩!
不用说,这一定是顾正臣从中说了情。
重重谢恩。
朱元璋很是满意,看了看梅里、伊丽莎白等人,呵呵笑了笑,指了指顾正臣:“他来负责安置你们。”
梅里等人赶忙答应,却不敢直视朱元璋。
那双帝王的眼似是猛兽的目,透着不敢碰触的威严,似是一个不小心,他便能将人吞噬。
伊丽莎白忍不住将眼前的大明皇帝与英格兰的国王放在一起对比,发现大明皇帝给人的压迫感远远超过了英格兰的国王,他没有发怒,却自带权威,他抬手之间,极是自信,透着一种手握乾坤的从容。
而这种从容,在英格兰的国王身上从未见过。
大明皇帝不凡,大明国公不凡,大明的学院也是不凡。
马可波罗过多记录了繁华,却没有记录这一片土地之上,有着太多不凡的人物。
朱元璋转过身,对顾正臣道:“这次测试,还是由你这个堂长下命令吧。”
唐大帆、马直等人眼神一亮。
这意味着顾正臣的堂长正式恢复了。
不过——
貌似从头到尾,顾正臣的堂长之职似乎并没有真正解除过,至少解除的流程没走,虽说这之间赵瑁来过……
顾正臣也没有推辞,见马直、丁山鲁等人准备完毕,便开口道:“你们之中大部分人都经历过蒸汽机船的测试、迭代与优化,应该知道事务发展的每个阶段都会有相应的问题。”
“格物学院的弟子不怕问题出现,怕的是没有解决问题的创新思维,没有迎难而上的勇气,没有越挫越勇的韧性!蒸汽机车是全新事物,早期出现问题,发现问题是好事。”
“所以,纵是陛下在这里,所有人瞩目,你们也不必紧张,按部就班,依据测试计划,完成每个步骤的全流程测试便可。”
“现在,测试人员登车!”
宁国、马直、丁山鲁、秦冶、梅殷等人纷纷登上蒸汽机车。
朱棡走至顾正臣面前,胸前还挂着一个小本本,手中拿着毛笔,腰间别着一根尺子,对顾正臣道:“先生,弟子先上车了,等结束了测试再叙旧。”
“你这是?”
“我负责记录刹车铁块分合问题,还需要测量多次刹车的磨损程度。”
“刹车时,记得抓牢,莫要跌倒。”
“放心先生。”
顾正臣看着朱棡上了蒸汽机车,看向朱橚,问道:“赵院长不在这里,他身体可还好?”
朱橚摇了摇头,面色有些凝重:“赵院长年纪大了,开春以来几场病下来,身体已不太乐观。祁大辅、方邈等人认为赵院长不宜忽冷忽热,所以今日不在。”
顾正臣刚想说什么,便感觉身后有些动静,回头看去,却见祁大辅推着推车而来。
推车之上,赵臻的脑袋微微斜向一侧,枯槁的脸如同被掏空皮肉,凹成了一个头骨。
顾正臣迈步上前,看着赵臻如此模样,心头一紧,俯身抓着赵臻干枯的手,言道:“赵院长身体不太好,怎么还出来了,今日的日头有些毒辣。”
赵臻嘴角流出了口水,祁大辅赶忙擦去。
赵臻看着顾正臣,艰难地扯着皮肉笑了下,有气无力地说:“你还知——回来,这格物学院差点被人毁了——你这个堂长,不像样。”
断断续续。
顾正臣接过推车,俯身听着,言道:“赵院长,我知道错了,等忙完这阵子,我打算担起堂长的责任,将格物学院发扬光大,如何?”
赵臻手指动了动:“这才像样。这蒸汽机车,能成吗?我听说,很耗钱。”
顾正臣坚定地说:“能成!至于钱,是个问题,但不是个大问题。你是知道我的,穷疯了什么都敢卖,大不了效仿一下赵瑁,也放入几千弟子……”
“咳!”
朱元璋冷着脸走了过来:“赵院长,你可要好好休养身体,没你这个老人坐镇,这小子做事不稳当。”
赵臻想拱手,却也使不上了力气,努力撑着说:“陛下——老臣不行了,镇国公他——是真正的人才,切莫——切莫听信谗言。”
朱元璋看着赵臻,也满是惋惜。
三个月前,他还没如此枯槁,人老时,真的就是不受控制地老下去了,说不清楚是哪一天,突然老得不成样子。
医学院、太医院都看过,赵臻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
“你放心,朕与皇后将他视为子侄,纵是谗言如涛,朕也能护他周全。”
朱元璋开口。
杨永安、李子发、袁生等人颇显震惊,可朱橚、沐春、李景隆等人,早就习以为常了,黄时雪也只是诧异了下,便恍然过来。
很显然,这番话并不是安慰赵臻的敷衍之词,而是皇帝的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