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皇的神识化作虚影,如雕塑般站在怪石嶙峋的土地上。
大乘境的神识已然无为,一片空白。让他只能呆立原地,无神的盯着地面的泥土,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感觉不到自己的力量,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干嘛,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昨夜一场喜宴,宫廷上的欢庆,全部随着宫廷的浮山被打碎,一同从天空跌落到了地面。
他恍恍惚惚能感觉到四面八方都有修士飞来,那些怪石头,是宫廷被打碎降落嵌入地面的石头,在石头的周围是曾经辉煌宫廷的残骸。
世界似乎在天旋地转,隐隐约约只能听闻四周大禹强者搜集情报而来,向遗民和大臣们的禀报声。
“仙、巫、妖、人,各族皆有,无法确定是哪方势力所为,这些人使用的法术,残留的气息,从不在我大禹的情资之中。”
“看守宫廷法阵的修士中有叛徒,是幸存者禀报。那叛徒来历干净,是我大禹金虚族人,岁八百达到元婴,因阵法天赋不俗,受宫廷招揽,已达三百年,昨夜忽然发难。伙房、城卫、赴宴门客、侍女之中都有细作,全都出身干净,入我大禹最早的,有六千岁,炼虚中阶。”
“没有任何线索,敌人对我大禹的情报掌握得很精准,等赴宴的两位老祖赶到,浮空山已经碎裂,便是天地覆盖之下也情况混乱。也并非没有抓到敌人,但...他们都是死士,灵魂和肉体都有禁制。”
“废物,废物!我们整个大禹,难道就找不到是谁下的手吗?我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
“丁武大将军,对方在我大禹早有布置,有心算无心,这么多年都没露出破绽,不可小觑,也怪不得我们手底下的人。”
“能拥有这种本事,在我们手底下如此猖獗又不露行踪的势力,天底下都有数。”
“莫非是那些从天地初开就已传承至今...去查,查查看哪方有异动,又不希望我们与仙庭联姻的。我给你七天,查不出个水落石出,你自绝于望仙便是!”
......
功德城洞天福地入口。
黄修谨不断以右拳拍左掌,时不时抬头望着入口外,又摇摇头,时而长叹一声,来回转悠。
身体里的烛火仙面色古怪,“哎哟,别转了,跟了你一千多年,什么事没遇到过?”
黄修谨顿了顿,焦虑之后又是团团转,“这次不一样,说了你也不懂。”
“有什么不一样的?”
这才刚开口,黄修谨却已浑身一震。
这位青云李氏的老管家,罕见地露出谄媚笑容,老老实实在门口候着。
只见洞天之外有黑雾,片刻已降临门口化作人形。
不正是李大龙?
此时李大龙面容发冷,在门外久久没有入内,只是见面,黄修谨就觉得李大龙身边的气息阴森得可怕。
以往黄修谨都是以‘老家主’和‘老爷’称呼。
这会儿他笑脸盈盈,打起了感情牌,“大龙兄,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
“他们人呢?”
“呵...呵呵...”黄修谨的笑容难看到了极点,扭扭捏捏道:“云兵少爷先回来,后来...后来长生少爷也回来了,都在...咳咳,在祠堂跪着。”
“好,辛苦黄兄了。”
李大龙言毕,不再多言,径直朝着祠堂去。黄修谨不敢作声,连追了上去,一路上家族的侍从手里托着藤鞭,李大龙愣是一根也没拿。
可黄修谨却是面色苍白一拍大腿,“极品灵器级的藤编都没拿,坏了!”
魂海中的烛火仙不解,“这些藤鞭是给李大龙打孩子的吗?不拿岂不是更好?”
“你懂什么?”黄修谨咬牙切齿,不知所措,“灵器藤鞭打咱们家的少爷,鞭子抽坏了那也是不痛不痒,怕就怕老家主不拿啊!”
“这...”烛火仙愣了一下,却不料黄修谨已经一溜烟朝着洞天外飞去,祂更愣了,“你们这些人真有意思,李大龙要去打孩子,你不去拦着,却往外面跑,是怕被牵连?”
“你懂什么?”黄修谨大汗淋漓,“老家主要打人,现在没人能拦得住,当年耀祖少爷不能再生育,耀铁少爷如此痴傻,还有云兵少爷的腿断了,可都是老家主打的。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去剑阵找绿娘上仙,救人命要紧!”
......
祠堂里。
李云兵和李长生都在老老实实地跪着,他们二人目光交流,眼珠子直转悠,默契到了心心相印的程度。
“曾爷爷来得早啊。”
“好孩子,比你那不出门的爹聪明多了。”
“曾爷爷谬赞,想好怎么过关没有?给孩儿支两招。”
“你不会又是假身来的吧?”
“开玩笑,到这份儿上了,真要是耍滑头,以后还回不回家?不过我让长媱在外面备了救命的药,随时救我。”
“你不早说?!!我的呢?”
“额...曾爷爷在囚神所不是还有一具身体吗?没事的,就当转生了。”
俩人干瞪眼,却忽而噤若寒蝉,老老实实跪在祖宗灵位前。
祠堂里响起脚步声,他们冷汗直流,李云兵握紧拳头,李长生斗大的汗滴随着低垂的头颅潺潺浸湿了地面。
即便他们没有回头,都能感觉到身后的阴森恐怖中,似乎携带着随时爆发的山火。
但身后的脚步声,很快又停下。
他们能够感觉到李大龙就在身边,偏偏祠堂寂静,当真叫一个度秒如年。
却不见,李大龙正站在祠堂里,茫然地盯着祖宗灵位,以及灵台上陨落的一个个族人,看也没看李云兵和李长生一眼。
他回想着家族曾经一路艰难走来的一幕幕,他们好不容易在青云郡站稳跟脚,他们曾经拼死守护这片土地,好不容易得到了皇朝的认可。他的子孙曾经为皇朝抛头颅洒热血,皇朝给他们的‘七宗罪’或是劳什子的人族叛逆骂名好不容易都已经不在。
仁智礼仪信。
他从来都相信这些,并且希望在子孙们的身上一代代延续下去。
这一次他说出山,入世,他甚至都没想好,一切都交给子孙们。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重新入世之后的第一件事,云兵和长生的屠刀,就落在了昔日的友人身上。
而且是无冤无仇地祸及家人。
那他们一族,成了什么样的人?他的子孙都做的什么事?
李大龙呆滞地望着那些灵位。
来时他已经想好了怒骂,想要给这两个娃儿好一通教训,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话都说不出来。
祠堂寂静如深渊。
李云兵微微抬头,料想中的雷霆暴雨没有落下,反而看到了李大龙颤抖的身体和微红的双眼,他不知不觉心头一沉,再也不敢看李大龙。
只盯着地板,率先开口,“爷爷,孙儿做得很干净。”
耳边传来了爷爷如低叹般的问话,“什么时候开始?”
这问的是,什么时候在禹皇身边安插细作!
李长生的大汗让发丝黏连在了面庞上,果然什么都没逃过天祖的眼睛。
李云兵反而平静了,“很多年前,孙儿还在当姜承欢,禹洲府的白麒麟到来的时候。后来禹皇造反,孙儿安插去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这件事跟长生没什么关系,是孙儿让他做的,居安思危的道理,也是我教他的。”
李长生蹭一下抬起头来,难以置信的看了眼李云兵,云兵曾祖可算是当个人了。
随后他咬咬牙,“天祖,此事我也有份,天理堂还是听我话的。白麒麟当年在大乐州府回去的时候,我就已经找上了跟随白麒麟的人,后来天机三位爷爷去禹洲府冒充天机阁人的时候,在禹洲府留下不少人,那些都是棋子。”
“以他们为基础,我顺藤摸瓜,大肆在禹洲府扩张天理堂的暗部势力,那些身价干净的人总有贪念,吃了咱们得东西,就回不了头,慢慢地我就让天眼鬼门的弟子在他们身上下禁制,想方设法将他们送去禹王身边。”
“当年我想的是,禹王既然造反,如果他人心不足蛇吞象,要吃了我们南方,我们到底能有应对的手段。”
“后来...”
李长生见李云兵摇了摇头,他心一狠,“后来这千余年里,禹洲府与皇朝大战,我想着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等他们真有一方成了,说到底还是会认为我们是威胁,我怎能不先下手为强?干脆仙童都派去做侍从,反正没人知道他的身份。这些年,甚至连禹皇手下的合体境将军,都被我许诺一枚太虚本源,跟我们一条路走到黑。”
“再后来,天祖让我们入世,天下已经变了,天祖。我们不显痕迹,虽然早已今非昔比,但那些事关天地初开和老祖宗隐秘的势力,从来没有放弃对我们的窥探,天祖,您告诉我,我们一族如果还和以前一样行事,斗得过他们吗?”
李大龙面色一白。
斗得过吗?
他不知道,他要出山,要斗个鱼死网破,斗个真相明晰,置生死于度外。
李长生越来越大胆,他目光阴冷,“仙庭想要复苏,巫族、妖族、皇朝、大禹遗民想要组建四方帝国在仙庭之下苟延残喘。我一看便知,是那些隐藏在世界幕后的大势力,企图通过这种方法,继续像无数年前到如今一般安然度世。因为他们从老祖宗消失之后,就是这样度过的。”
“我怎么能让他们如愿?我要让他们再也藏不住,要让他们也在大劫之下现形,他们想要躲在幕后,我就连他们的幕布都给掀个底朝天,只有这样,我才能找到他们的弱点!”
“那个劳什子伽受帝君,是个自傲、目中无人的神经病。禹皇生性多疑,他身后的上古遗民自认为能独善其身,我就打破他们的幻想!”
“所以就抛弃了禹洲府的大量棋子,走出了这一步!”
李长生说完,已经喘着粗气,天知道他有多大的胆子,才敢把所有事一一说出。
也算是不辜负云兵曾爷爷的爱护,他苦笑着朝曾爷爷看去。
却忽然张大嘴巴,目光呆滞。
只见曾爷爷诚挚望着天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
“爷爷,都是他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