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棋确信自己看到了命运,可却又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呈现。
无垠天空,星罗密布,茫茫虚无,一颗孤子。
这颗孤子原地迟疑许久,方才迈出了一步,点点涟漪从鞋跟落地的那时泛起,荡漾起虚无地面上的纵与横。
涟漪散尽,纵横消无,目光所及又是三面的虚空,唯有头顶繁星棋布,照亮孤子。
“我是死,还是没死……”
惊鸿一现的棋盘,只见部分位置,即便是李观棋却也不能从棋子的落点处,分析出局势。
命运之中的人,究竟是死还是未死,没人知晓,毕竟亲历者都死光了。
不过李观棋倒是依旧有理智存在,并且此刻比以往都要清晰透彻,好似在这片星空下,他变回了刚进天海时的那般纯净。
他回忆了先前涟漪亮起时乍现的棋盘路线,沉思后又迈出了一步,路线再起。
涟漪呈现荡漾的淡蓝色,仿若与天空中的星辰对仗,脚下的棋局初露规模。
“原来,我并非孤子。”
两步涟漪荡出,李观棋见到了脚下棋盘,依旧有不同的黑白棋子,早已落位。
与他预想的情况不同,这俨然是一个残局。
而李观棋更非孤子,他只是这个残局之中的主动方,该轮到他落子,从而将残局盘活,亦或败北。
血水浸染的白衫,此刻已如月光皎洁。
那张俊逸的脸庞微微昂起,凝望着星空,眼眸里带着七分清明,三分忧愁。
他叫做李观棋,三岁识棋,五岁入门,学棋一年便夺本省少年赛冠军,十岁在世界儿童赛上夺冠,十二岁跻身职业棋坛,十八岁亚洲赛上开局屠戮对手左上角12颗子,逼得对手中盘认输,名声大震……
没人比他更懂棋,只看了两步,他就认出这盘残局,根本无法可解。
李观棋凝视星空,仿佛在那里也有一双眼睛,仿若执棋人,正俯视着他,俯视着棋盘,目光中好似带着问询——这盘棋该怎么下。
那个执棋人是他自己,那双问询的眼睛也是他自己。
当脚踩在残局之上的一刻,命运就给出了答案——以身入局。
李观棋,是执棋人,也是棋子,他正踩在棋盘上,生是他,死也是他。
这盘棋,或许不得解法,但他不能退,也不能认输。
这一刻,他忽地想起了启蒙先生曾在其幼年时,说过的一句话:
“棋道即人道,向死求生,纵不得,亦昂然。”
同时,李观棋卷起袖口,提着下摆,放下一切杂念开始游走棋盘、熟悉残局,就像过去二十年里,他经历过的无数场棋局。
……
一双眼睛,像是两轮皓月横在一片虚无之上,不转不动地俯视着季礼。
季礼也在仰头与之平静对视,却没能明白为何这里会与之预想的并不一样。
他没有见到那片孤寂空间,那暗沉到极致的背景,更没有看到如永不熄灭篝火般的双眼,却只见到了一双如月的眼睛。
自然,他也并未见到李观棋所见的星空,脚下的荡漾,以及在荡漾时才显现的棋盘。
除了那两轮皓月眼睛,四周全都是一片没有空间的虚无,就连脚下踩着的也是虚无。
但他嗅到了一股历久弥新的杀机、血腥与死亡味道。
“嗒……”
脚步迈出,他看到了落地处的虚无,有鱼鳞状的波纹划出,像是踩在了一片薄薄的水池,除此之外,却什么都没见。
但当他这一步迈出后,那种肃杀的感觉却比先前猛烈了数倍。
不止!
季礼猛地直视前方,那看不穿的虚无里有一个疾奔而来的肃杀之意,在不断运动,不断逼近。
“不是天海,是鬼。”
一只手先一步刺穿了虚无,那只手上的肥肉随着动作一颤一颤,却有着一卷纯洁神圣的白袖,反差格外强烈。
冤家向来路窄。
命运列车从李观棋开始,现今来到这里的人鬼应该都被卷入了李观棋的命运。
也许是他还有抵抗命运的东西,又或许是他的命运尚未到来,因此天海并未出现,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季礼的眼眸中闪过一阵冷厉,这里是命运,他不会再如先前般无能为力,任人宰割。
毕竟,拖得时间越久,鬼物反而会越急,因为天海迟早会来。
一身白袍的白袍鬼,率先向一袭黑衣的季礼,发出了强烈的攻势,它毕竟是一只鬼,即便这里并非是它的主场,但杀死个活人,就该是稀松平常的事。
但季礼也并非是命运之外的季礼了,他尽管保持着相当程度的理智,可从纯灰眼眸乃至垂地长发,亦能看出他身上必然有灰色灵魂力量。
戏剑闪烁着红光,邪灵的力量代替活人的血肉,挡住了白袍鬼抓出的这只手。
两者相撞,彼此都有冲击,不自然被逼退。
白袍鬼退回了虚无之中,身形消失,同样季礼也丢失了原有的位置。
即便还是一片虚无,可他能够明显察觉到自己的位置发生了变化,且现在所踩的地点,肃杀气味不是特别浓郁,反而充斥着一股暖流。
这种极端的变化,也让季礼一时无法分辨,眼中灰瞳与血丝,黑衣与黑发的造型,让他看起来反而更像是制造肃杀气息的主体。
而在这时,一个同样漆黑的身影穿透了虚无,与之靠近,四目相对之下两人产生了些许的茫然之色。
来人,也是穿着黑色中山装的李一。
恢复了伤势,乃至左臂后的他,看起来状态正盛,在命运中的神色有所迟疑,似乎同样不明真相。
两个穿着黑衣的人碰面后,同时望向了天空中那个如月的双眸,发觉这双眼睛在二人相聚后,细微地转动了几分。
也正是这个转动,没有再给二人开口的机会,因为那股杀人的味道,又一次爆发,且这次的两个方向。
季礼将头转向了右侧,凝视虚无。
李一则身体朝向左侧,眼神微凛。
一左一右,同时刺穿虚无的是两个白色的身影——白袍鬼与苏城河。
但这一次,季礼却并未见到白袍鬼的真身,是一个白色的人雕代替它出现,且这人雕的造型是一个断了头的季礼。
当断头人雕一出现,季礼就觉察自己的脖子格外僵硬,不自然地出现了扭动,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贴在背部,正全力要拔下人头似的。
而李一见到了身穿白灰色运动装的苏城河,他们彼此相见的那一刻均是一阵发愣,同时放下了罪物,带着诡异的沉默,陷入僵持状态。
一白一黑,同时转头,看向了另外一白一黑的对抗之中。
天空中,凝视虚无的那双眼睛,在看到这一幕后似乎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