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长,你大老远逃荒到幽州,上面还有个老娘,还是独子,咋还想来参军呢?你老娘一个人在家,你放心的下啊?”
定襄城燕王营地宿舍区内,此时,还未到达就寝时间。
燕王卫中军\"大戟士营\"的宿舍区中,响起了同僚之间的日常闲话。
被问话的人,不是别人。
正是关中发生旱灾和蝗灾时,带着病弱老娘,以及同村失去父母的少女招娣,搬来幽州的徐根生。
在他们初次来到幽州时。
李恪为了让这些千里迢迢、远离家乡的灾民能安稳立足。
除了颁布一系列安置政策,分田分地,减免赋税,组织人手帮助他们修建房屋外。
为了让他们快速在自己的封地上扎根,快速安定下来。
李恪还特意弄了一个定点帮扶政策。
对这些迁徙来的流民家庭,结成“帮扶对子”。
而他和来福也趁机偷偷溜出王府,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布短打,扮成帮扶的小吏,来到了徐根生所在的安置村。
成了徐根生家名义上的“帮扶责任人”。
最后,还是马周前去寻找李恪的时候,这才暴露了身份。
徐根生也没有想到,堂堂一介亲王的李恪。
竟然会像寻常百姓一样,在他家帮做各种农活。
从来不喊苦,不喊累。
再加上在上了到达幽州城的乘船时。
他那一直深受疾病缠身的母亲,就被燕王卫的医官拉去医治。
到了幽州,他娘的身子骨,竟比逃荒前还要硬朗几分,面色也红润了。
对于这些恩情,徐根生嘴上笨拙,说不出什么漂亮话。
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一笔一笔都刻在心头上。
他觉得,是燕王殿下把他们这些快饿死、病死的灾民,从深渊里拉了出来,还过上了热乎的日子。
他娘现在每天不仅能下炕,还在院里种了半畦青菜。
每次他从田间劳作回去,就会看到她坐在门口,就着夕阳给他缝布纳鞋,嘴里总念叨着。
“以前在关中,没到秋冬季节,就咳得连床都下不来,哪敢想还能有这么舒坦的日子?这都是殿下给的,娃咧,你可得记着这份恩情。”
后来,在幽州过了半年,日子终于是彻底安定了下来。
他与招娣,也就是一起逃荒来到幽州,那个失去父母的同村少女。
在乡亲们的撮合和徐根生老娘的默许下,成了亲。
没过多久,招娣便有了身孕。
这个消息,让徐根生老娘欢喜得直抹眼泪,连声念叨“老天爷开眼,徐家有后了”。
徐根生自己更是激动得几夜没睡好,摸着招娣尚未显怀的肚子,傻笑了不知多少回。
然而,也正是这即将到来的新生命,让他更加坚定了参军的念头。
他也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回报李恪的恩情,为这个刚刚有了温度,有了希望的家,更为那未出世的孩子,搏一个更加安稳、更有希望的未来。
要知道,没有燕王殿下,就没有他家的今天,更没有这即将到来的新生命。
这份沉甸甸的恩情,光靠种地、过日子是还不清的。
为此,他将他想要参军的想法,告知了告知了老娘和新婚媳妇。
李根生原以为会遭到两人的剧烈阻拦。
毕竟他是徐家独苗,老娘年事已高,招娣又怀着身孕,家里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他甚至在心里演练了好几遍说辞,想着要怎么劝她们放心。
就在他把话说完之后,屋里的气氛也一度陷入死寂,只有灯烛 “噼啪” 燃着的声响。
他那双攥着衣角的手,都不自觉地出了一层汗。
然而,他娘在听完他磕磕绊绊却异常坚定的陈述后,沉默了许久。
昏黄的油灯下,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泪水纵横,她看着坐在凳子上不知所措跪的儿子。
又看了看一旁垂泪不语、手护着小腹的儿媳。
最终,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儿啊……”
老人家颤抖着伸出手,摩挲着徐根生因为激动而紧绷的脊背。
“阿娘知道……阿娘什么都知道。没有殿下,就没有咱娘俩的今天,更没有这未出世的孙儿……”
她的声音哽咽着,充满了无尽的担忧与不舍,却也有着一种被现实和恩情磨砺出的通透。
“你是咱老徐家的独苗,娘恨不得把你拴在裤腰带上,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可殿下对咱家的恩情,比天大!如今殿下要去打仗,保的就是咱这刚刚捂热乎的日子……阿娘……阿娘知道不能拦着你,也没脸拦着你。”
老人家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却努力挺直了佝偻的腰背,用力拍了拍徐根生的肩膀,语气陡然变得决绝。
“你去!放心去!家里有娘,有招娣,还有大牛叔照应着,塌不了!给俺记住喽,在军中好好干,多杀敌,立功劳!别给殿下丢人,也别给咱老徐家丢人!还有……”
徐根生至今还记得,老人家声音颤抖,带着最深切的祈求,说着。
“一定要给全须全尾地回来!娘……娘和招娣,还有这没出世的娃,都在家等着你!”
而他那位新婚妻子也不说话,就用那双 梨花带雨的眼睛看着他,紧紧握住他的手。
虽未言语,但那含泪的、无比坚定的目光,已经诉说了所有——理解,支持。
燕王卫虽然在兵源上,也不缺人。
但对于徐根生这种,来历清白,往上三代都是良家,又是自愿投军的青壮,那还是敞开大门欢迎的。
在经过一系列的考核,成功加入到燕王卫后。
寻常出身,又心怀志向、肯下苦功的徐根生,很快就在燕王卫里扎下了根。
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当上了伍长。
此刻,面对同僚带着关切和不解的询问,正低头认真地缝补着手中铠甲内衬的徐根生。
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憨厚又带着坚毅的笑容,慢吞吞的回答道。
“俺……俺就想让俺娘和俺媳妇过上好日子。”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浓重的乡音。
“老家遭了灾,地里颗粒无收,官府……官府的救济粮救不活我们一家,俺娘差点病死了。是燕王殿下带我们来到了幽州,活了她老人家的命,后来又分了田,还帮着修缮了屋子。”
“俺娘有俺媳妇,俺现在也有儿了,就想来军中替殿下出把力。”
“嘿嘿...”
说完,他憨厚一笑,继续说道。
“反正,当兵还有饷银拿,就算牺牲了,也有抚恤,再说了殿下为人最是宽厚,再怎么也不会亏待了俺们这些大头兵,俺儿子在殿下的封地内,俺放心。”
他的话语朴实无华,却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宿舍里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声响,渐渐安静下来,其他或坐或卧的士兵们都看向了徐根生。
......
见到大家全都,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
徐根生还以为是自己话说的太密,招人嫌了。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厚一笑,又低头缝补起来。
仿佛要将所有的感激和期盼,都一针一线地缝进那坚实的铠甲内衬里。
只是,还不等他多作局促。
旁边铺位上的李柱子率先开了口,声音比平时亮了几分,添加了一份浓重的欣赏意味。
“伍长,你这话说到俺心坎里了!俺比你来得早,看到你这时才来参军,在战场上却总是一副拼命三郎的劲。”
“嘿嘿...”
说到这,他歉意一笑,翻了个身,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说道。
“俺还以为你是看到了咱们燕王卫的饷银,以及丰厚的军功,这才跑来搏前程的,没想到……你心里装着的全是情义!”
李柱子说着,语气里带着几分惭愧和敬佩。
卧在上铺床上的他,探出半个身子,伸出双手拱了拱手,朝着徐根生歉意道。
“伍长,这里俺要向你道个歉,是俺误会你了,只不过俺刚来的时候,也见过不少为了饷银和军功拼命的。”
“可像你这样,把殿下和家里的恩情时时刻刻揣在心里,训练打仗都带着一股子报恩劲头的,真不多见!”
徐根生听完,刚想摆手说 “没啥误会不误会的”。
“说的对!”
就被斜对面正在洗衣服的老周,接了话茬,他放下手中的活,一脸赞同道。
“咱燕王卫里,谁没受过殿下的恩?俺当年也是逃荒来的,爹死在去长安的路上,娘是靠着殿下发的救济粮才活下来的。”
“俺来当兵,就是想替殿下打下草原,让俺娘能在幽州安稳种庄稼,不用再怕饿肚子!”
经过几人这么一聊,宿舍里的气氛一下子热了起来,原本沉默的士兵们都打开了话匣子。
有人说自己是长安蓝田人,就是单纯想来看看殿下的封地,被殿下的豪气所感染,这才从军。
有人说自己是朔方城被李恪解救出来的,想着为李恪效力。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屋外响起了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瞧了一眼屋外,还以为是到了熄灯睡觉的时间,他们一行人说话太大、太吵,惊动了日常巡逻的典军。
一群人就像是受惊的兔子般,瞬间噤声,手忙脚乱地各归各位,收拾好物品。
以一种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爬上了床铺,侧着脑袋,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口,心里七上八下。
很快,房门就被打开,一个身影大步走了进来。
来人并非预想中面色严肃的典军,而是一位全身正装的传令兵。
“徐根生、周大勇…可在?”
传令兵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在寂静的宿舍内回荡。
陡然间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徐根生和周大勇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传令兵又重复了一遍名字,二人这才猛地回过神,慌忙从床铺上爬起来。
“属下在!”
旁边的周大勇也反应过来,跟着站起身,瓮声瓮气地应道:“在,俺也在!”
传令兵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停留了一瞬,确认无误后,依旧用那清晰有力的声音说道。
“奉赵鸣将军令!着你二人,即刻至中军校场东侧器械库报到,有紧急任务,不得有误!”
命令简洁明确,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得令!”徐根生和周大勇齐声应道,这次没有丝毫迟疑。
传令兵点了点头,不再多言,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鸦雀无声的宿舍,确认命令已传达,随即利落地转身离去。
房门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夜色。
宿舍内陷入了短暂的、落针可闻的寂静。
下一秒,徐根生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到床上,拿起装备,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风。
没有丝毫犹豫,一边迅速系紧方才为了方便缝补而松开的衣甲束带,一边沉声低喝。
“大勇,动作搞快点!”
“好!”周大勇重重点头。
两人不再耽搁,迅速穿戴起军服,一前一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宿舍,身影很快融入外面的夜色中。
像这样的一幕,在偌大的燕王卫营地中,此刻正在多处上演。
“不是说,征讨颉利可汗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吗?就连唐将军和辛将军都返回营地了!”
“这么晚了,怎么又弄出一个紧急任务?”
阿古达木和海日罕是李恪,贞观二年初次跟突厥骑兵交手时,收编的奴隶骑兵。
同时,他们二人也是多年的伙伴。
两个人因为从小为奴,受到残酷的剥削和压迫,对那些高高在上的突厥贵族有着刻骨的仇恨。
当然,也对给予他们自由和新生的燕王李恪,怀抱着近乎盲目的忠诚与感激。
阿古达木年纪稍长,性格也更沉稳些。
他一边将腰间的弯刀,调整到合适自己出刀的位置。
一边压低声音对身侧略显焦躁的海日罕说道。
“海日罕,军规上怎么说的,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收起你的疑惑!殿下的命令,就是草原上最凛冽的寒风,不容置疑,我们只需遵从!”
听到阿古达木的话,海日罕嘟囔了一句,手上整理弓弦的动作却丝毫未慢。
“这俺知道!就是……就是觉得有点突然。唐将军和辛将军不是刚带着大胜的消息回来吗?这定襄城附近,难道还有不怕死的部落,敢来撩拨殿下的虎须?”
阿古达木系紧最后一个皮扣,抬起眼,昏黄的篝火,映照着他坚毅的脸庞。
“殿下的思虑,不是你我能揣度的?或许不是那些部落,是别的什么……别忘了,这里是定襄,不是草原,但无论如何!”
说到这,他加重了语气,眼神坚定地看着海日罕。
“殿下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想想以前在草原部落,你我过的什么日子,像牲畜一样被驱使,生死都不能由着自己!是殿下砸碎了咱们的枷锁,给了咱们做人的尊严。”
“如今,你我二人虽然还只是小小的旅帅,但手底下也有着一百人,也算是当了军官的人,以后若是再立军功,就算中原人所说的封侯拜将,也未必不能指望!”
阿古达木说着,伸手拍了拍海日罕的甲胄,甲片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咱以前在草原,连抬头看贵族的资格都没有,现如今好不容易拥有了眼前的一切,别说深夜出任务,就是刀山火海,只要殿下一声令下,我阿古达木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海日罕被他说得神色一凛,用力点了点头,脸上那点焦躁瞬间被坚毅取代。
“你说得对,达木大哥!是俺想岔了!管他什么任务,干就完了!绝不给殿下丢脸!”
阿古达木赞许地点头,粗糙的大手重重按在海日罕的肩甲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好!这才是我认识的海日罕!走,我们去集合,看看到底是什么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