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的对话莫名其妙像是一对朋友。
沈离山自发地对阎君展现一丝友好的信号，端起面前的那杯茶一饮而尽：“所以牛婆婆还是会重复这一世的命运吗？”
阎君以为他会问为什么他会知道他们越狱而没有让人拦截，没有想到他还在想着堂上可怜的母亲。
“只不过是在同一种环境当中。至于过不过成一样的结局这就靠悟性了。有的人活了几辈子都还是一样地怨天怨地怨世道不公。”
沈离山有些不解：“如果人每一次都活在一样的环境一样的氛围中，一样打压自己的父母一样无可选择的婚姻，更糟糕的是一个女人，命运的话语权都在别人的手里。她的眼界见识她能看到人生就这么多，她怎么能想象出有别的生活有别的选择？她能有什么悟性？没有谁教过她。”
“何有此见解？一同出生的男子也一样。”阎君说道。
“不一样。家人会让男子去读书去学手艺去走街串巷去翻过山去别的地方看看，女孩子永远守在锅灶边水井旁，照顾完弟弟妹妹照顾父母，嫁人了照顾夫家一家老小。让人一遍一遍过完人生的不是她没有悟性，而是她完全没有选择。”沈离山说道，“是男是女在你阎君看来无关痛痒都是死人都是鬼魂。但在人间，男女之间隔着整个世界。成为女人，是陷入一种境地。如果倒转过来，男人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也不会显得更有悟性。被圈囿被禁锢的人只想要活下去，有求于人，于是媚于人服从于人甘心为人都是后天养成。”
“所以？”阎君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说出这番话，上一次站在殿前说出这番话的是一位女将军，征战沙场让她训练了一支强劲的娘子军。这让他对沈离山有些不一样的认知。
在沈离山开口之前，阎君又提醒道：“你也知道，命运无法更改。”
天道运行世间万物都呈现在既定的轨道上，但是能穿越时空的屏障出现在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种奇迹。所以，要说什么是绝对的，那才是不可靠的虚言。
“如果她还是注定要成为一个乡野间的小姑娘，能不能让她的邻居是私塾的先生？”沈离山说出微小的愿望，如果不能有人教她明事理不能有人告诉她别的人生，能不能给她密闭的房间开一条缝，让她得以窥见一丝丝的光芒？毕竟她是一个执着拼尽全力去爱的人。
如果世界上值得爱的事情和人变得更多更好，她会不会不再这样被欺骗被欺凌被丢弃被惧怕？
阎君之所以成为阎君第一条就是铁面无私，擅改一个人的命运就会触动另外一个人的命运出现巨变。前车之鉴尚在，阎君不想再惹风波。
见阎君面色冷峻不为所动，沈离山知道自己弱小微薄的怜悯在他面前不知道上演了多少次：“好吧。我就说说而已。”
“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修仙者都是凡人，你们的命运尚且无可更改，何况是他们？你的心软是以别人命运的变动为代价的。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会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对一块巨石来说关系不大，但是对微小的蜉蝣来说便是巨变。”
所谓仁慈，要站在不同的角度来看。在所有人命运组成的世界里，有生有死有强有弱有起有伏。众生平等不是说众人都站在一样的高度过一样的人生，如果出生和死亡是注定，中间的人生都由人自主选择。能不能做出选择，能不能更进一层即在冥冥之中注定又标好了改变付出的代价。
阎君不知道多少人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他知道不自量力的改变面对的将是惊涛骇浪的报复和反噬。
“我明白你的意思。”沈离山情绪有些低落。
阎君换了一个话题：“还有什么事？没事的话我就叫肖玉朗送你出去。”
沈离山惊奇地看着阎君：“送我出去？你不是要把我关起来的吗？”
阎君望着满桌案的案卷无奈地看了一眼沈离山：“原本就没有打算管你们很久。我很忙的好吗。”
沈离山失笑，还是太高估自己了，也太低估了阎君的度量。
原本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重要的人物或者事件，原来只是阎君众多大事中的一件小事。他根本就懒得计较。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问。”沈离山伸出一只手指，一脸真诚。
他怎么那么多事？
“快问。”阎君已经迫不及待要把这家伙送出去了。
沈离山谨慎地问出了自己的问题：“我在这里还有命簿吗？”
阎君埋首卷宗奋笔疾书：“当然有了。就是奇怪了一点。”
“奇怪了一点？能说吗？”
“你说呢？”
当然不能说了。天机。机密。
“知道了。”沈离山一挑眉，识趣地闭嘴。
阎君不客气地喊：“肖玉朗，还不快回来送客。”
“来了来了来了。”肖玉朗一路小跑着来到大厅，嘴里嘟嘟囔囔，“又要修屋顶，修屋顶又要费时间，又没有时间干活，又要加班……”
“你说什么！大点声！”
“我说没事！就是阎君的修为又有精进，这回丢得比较远。”
沈离山憋着笑跟在他身后出了阎君的大殿。
在城门边分别的时候沈离山突然问道：“先生你那个青面獠牙的朋友还好吗？”
“先生问他做什么？”肖玉朗不是很明白，而且这么描述人家礼貌吗？
“哦。就是之前对他出手有些重，担心他会有什么意见。”沈离山直言不讳。
“哦，你说他啊，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现在估计连仙尊是谁都不记得了。”肖玉朗笑眯眯地安慰他。
一个不在命簿上的人当然不会让人记住。天道就是这样运行，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这个世界会将他遗忘。
“那就好。多谢先生相送了。”
沈离山别过肖玉朗，才走过一座桥就被一个人影拦住了去路。
背影让人熟悉又安心，沈离山不由得舒展开面容：“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听话，不是叫你跟着师叔走了吗？站在这里干什么？”
顾清恪抱着剑站在那里，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未几转过来的脸冷得可怕。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