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伯鱼发现她好像被软禁了。
上次楼茂卿发了好大一通火后，两人许久都没再见，她乐得清闲，每日只想办法打理她名下的铺子，为离开皇宫后做打算，连着数日没有出门。
等到终于处理好后想去池塘转转，却意外地发现门口多了几名太监，太监甚至委婉地拦住她，无论如何都不让她离开宫中。
一开始她只当楼茂卿还在发疯，也没当回事，直到她在宫中转悠时被一名小宫女撞在身上，同时手中被塞了一封信时，才意识到事情比她想的要严重得多。
楼茂卿虽极不待见孔家人，但往日她与家中书信来往倒是从未拦过，可现在在她宫中都要用如此迂回的手段，在拿到信的那刻，她就意识到孔家发生大事了。
匆匆回到屋中，等四下无人后她方才拆信。
信中字迹密密麻麻，开篇一点正事也没说，扑面而来的都是各种慌张焦虑，她皱着眉头跳到最后一页，总算是从字里行间看出发生了什么。
最近几日楼茂卿开始明面上针对起孔家，先是当朝宣布她妒忌成性难堪大任被软禁，然后在早朝上接连斥责数个孔家一派的大臣，还在三日前杀了一名孔家旁系。
虽然理由正当，可这接连串的打击足以让人一眼看出，皇帝这次是下定决心要针对孔家。
在姜国，孔家与皇家不和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孔家是开国元老，后代子孙又一直从未犯过错，让皇帝想削藩都无从下手。先帝时期就曾经针对孔家进行了数次针对，却没想到在最后被楼茂卿夺了皇位。
靠着孔家获得这天下，楼茂卿对孔家的忌惮空前绝后，从楼茂卿开始表现出那种敌意时，她就意识到孔家必须要进行改变。
或许是胜利来得太过容易，楼茂卿登基后孔家获得了一大堆封赏，整个家族荣誉盛况空前。
她的父亲根本就不适合作为一个家族的家主，轻而易举地就沉溺在了这种只需要皇帝一纸话语便能收回的美梦中。
再到后来，面对楼茂卿越来越明显的敌意，父亲开始认为只要到时候他主动辞官便可让皇帝放心，看上去不无道理，但与楼茂卿相处这么多年的孔伯鱼太清楚这个人的性格。
禁不起打击，所以易怒；总是以恶意揣测他人，所以多疑；从不愿意付出真心，所以也不在意他人情感。
这样的一个纯粹的捕食者，又怎么会放过一只主动示弱的猎物？
捏紧纸张，寒风从未遮掩好的窗外吹入，让她打了个寒颤。
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刺激到楼茂卿要如此大动干戈，只知道这次孔家绝对在劫难逃。
她沉思片刻，挥手唤来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侍女。
“我要出宫一趟。”她说，“如往常那般，你在宫中替我。”
圆日沉入西山之时，一辆采购的马车从宫中离开，一路上的检查都稀松平常，轻而易举地出了皇宫。
一离开皇宫，伪装成宫女的孔伯鱼就立刻找了孔家名下牌匾绣有游鱼的店铺，在嘱咐几句后，约莫半炷香不到父亲就出现在她面前。
已是深冬，屋内也烧着上好的炭火，此刻父亲却是满头大汗，看上去十分慌张。
“楼茂卿这次是铁了心要动孔家。”不等父亲开口，孔伯鱼已经果断开口，“我们必须要反了。”
“反了”这话一出，父亲顿时脸色大变，他立刻四下环顾，确认整个房间都再无一人后才压低声音。
“女儿啊，你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陛下？实在不行就去道个歉吧，陛下喜怒无常，这阵气很快就会过去的。”
听到这懦弱的发言孔伯鱼都快气笑了，她用力一拍桌子，惊得父亲差点把手上茶杯都给扔出去。
“楼茂卿已经杀了孔家人！”她试图让父亲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
“若只是寻常打压，绝对不至于见血。一旦见血，整件事的性质就不同了，今天是旁系、明天就能是直系，他是皇帝，想要谁的命就能要谁的命，你要眼睁睁看着整个孔家走向绝路吗？”
或许是她的话说得太过严重，父亲眼神总算是变了。
“我也不是不想有所动作，说实话，来之前我和孔家其他人都聚了聚，他们都觉得是你和楼茂卿闹矛盾，让我想办法劝说你放下身段……”
说到这他的话顿了顿，孔伯鱼一看就知道伯父他们绝对又说了什么。
“他们还说什么了？”她一字一句地说，“让我听听，这群人又在说我什么？”
“都是一家人，你伯父他只是比较心直口快……”
“说话！”
见孔伯鱼真的生气了，父亲再不敢替伯父辩解，利落地说了出来。
“他说你作为女人连个男人都看不好，皇帝三妻四妾很正常，你自己看不住陛下的心还闹到这地步是咎由自取，让你立刻想办法平息此次波动，不然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孔伯鱼怒到极致反而不那么生气了，她沉默了几秒，突然似笑非笑地看着父亲。
“你呢？”她问，“你是怎么想的？”
“伯父话说得难听，但也确实有几分道理。”父亲苦口婆心地劝说。
“这男人哪里有不娶其他女人的？更何况陛下？陛下他对你也挺好的，这么多年后宫都你一人，我知道陛下一直忌惮孔家，可就算如此凤印还是给了你，大臣见你也要称句娘娘……”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不过孔伯鱼清楚，无非就是“你还有什么不知道满足的”。
——还有什么不知道满足的？
她袖下的手紧紧搓成拳，这么多年了，她被锁在深宫里，只能在后花园中转悠，想出宫除了跟着楼茂卿一起，就只能让侍女扮作她的模样才能偷偷游玩片刻……
还真是令人艳羡的好事。
年少的心动在此刻成了她最为厌恶的情感，她只觉得内心有团火焰在不断地燃烧、燃烧、直至膨胀到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
她以为她会很愤怒地大喊，事实上她平静到不可思议，就连父亲都感到了怪异。
“如果是我的关系，那我自然会想办法。”她语气平和的仿佛只是在随意闲聊，“我装了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差这几天。可楼茂卿此次发难确实与我无关。”
说到最后，她从座椅上站起，恭恭敬敬地对着父亲行礼。
“祝孔家好运，家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