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聪,你也尝尝这桂花糕,”晏凤楼又招呼孙念聪,语气依旧温和,“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孙念聪也不敢拒绝,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捻了一块,吃了一口,因为心里有事,让他尝不出任何滋味。
他不敢直视晏凤楼的眼睛,那双桃花眼中偶尔闪过的寒光,总让他想起白天那些死去的强盗。
“严大哥,”孙念聪吞了吞口水,终于忍不住开口,低声道,“我们……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安京?”
他不敢问别的,生怕激怒了这个危险的男子。
晏凤楼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阿聪这么迫不及待想到安京?怎么,莫非是安京有什么让你心心念念?”
话音里的深意,让孙念聪更觉惊恐。
他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连忙低下头,再也不敢出声。
“不过放心,”晏凤楼笑眯眯地继续道,“很快就到了。到时候,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就是,我又不会拦着你,你作甚担心呢。”
晚餐结束后,晏凤楼率先慢悠悠地起身:“好了,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他一走,黎昭群与孙念聪瞬间就如被解放了一般,匆匆起身回了房。
到了房间后,孙念聪立刻凑到黎昭群身边,压低声音问:“黎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严大哥到底是什么人?”
黎昭群看着少年焦虑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他也想把真相说出来,却又怕这会给他们招来更大的危险,只能含糊其辞。
“阿聪,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好。”黎昭群叹了口气,“你只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护好你姐姐。”
“可是……”
“没有可是。”黎昭群打断他,“相信我,我不会害你们的。”
孙念聪虽满心不甘,也只能点头应下。
与此同时,另一间房里,晏凤楼正与赵管事商议明日的行程。
“大公子,那黎昭群几人倒是越来越警觉小心了……”赵管事担忧道。
“无妨,”晏凤楼不以为意,“反正快到安京了,他们就算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而且,”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今日闹这一出,他们该更清楚反抗的后果。乖乖配合,对大家都好。”
“大公子考虑周全。”赵管事点头称是。
深夜的青松镇被寂静笼罩,连风都带着几分沉滞。
黎昭群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今日种种在脑海中反复翻腾。
晏凤楼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与下令屠杀山贼时的冷酷形成刺眼反差,这样的人,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如同藏在迷雾里的深渊,叫人看着就害怕。
他轻手轻脚起身,走到窗前透气。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泼在石板街道上,映出一片清冷的白。
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光晕忽明忽暗。
忽然,几道黑影从客栈外墙一闪而过。
那些人身形矫健,动作迅捷得像夜间捕食的狸猫,落地无声,绝非凡俗夜行人。
黎昭群心头一紧。
这些是什么人?
他正想凑近窗缝细看,身后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猛地回头,只见孙念聪穿着单薄的中衣站在房门口,眼圈泛红。
“黎大哥,我睡不着……”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尾音微微发颤,“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今天那些死人的样子……”
黎昭群连忙走过去,抬手轻拍他的肩膀:“别怕,都过去了。”
“黎大哥,我们真的能活着离开吗?”孙念聪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万一姐姐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爹娘交代?”
“不会的。”黎昭群尽量语气温和道,“你姐姐现在对他们还有用,他们不会轻易动她。”
两人正低声说着,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像是有人踩碎了枯叶。
黎昭群立刻示意孙念聪噤声,两人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细听。
“有人进来了。”黎昭群凑到孙念聪耳边,用气声道。
果然,楼梯上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轻得像猫爪落地,显然有人正在上楼。
可奇怪的是,脚步声在二楼走廊中段戛然而止,之后便没了动静。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楼上传来晏凤楼的声音,依旧温和得听不出丝毫波澜:“夜深了,诸位不请自来,是有何贵干?”
紧接着是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生硬:“在下乃朝廷巡检司王捕头,奉命巡查各地客商。听闻贵商队人数众多,特来查验路引文书。”
黎昭群与孙念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掩饰不住的惊喜。
来的竟然是朝廷的人!
“原来是王捕头当面。”晏凤楼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在下严凤楼,小小商贾,此次南下做点小买卖。路引文书齐全,王捕头请过目。”
“有劳了。”
房间里随即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想来是那王捕头正在查验文书。
片刻后,王捕头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审视:“文书倒是没问题。只是严老板,你这护卫队伍看起来颇为精锐,不像是寻常商队该有的阵仗啊。”
“哈哈,王捕头好眼力。”晏凤楼轻笑一声,语气坦然,“实不相瞒,在下祖上曾出过武将,这些护卫多是家中老人的子弟,打小习武,自然比寻常护卫利落些。”
“再说如今世道不太平,山贼土匪遍地都是,不多带些好手,哪敢在江湖上走?今日我们就撞上一伙山贼,幸亏这些护卫得力,才侥幸化险为夷。”“原来如此。”王捕头的语气里仍带着几分怀疑,“那不知严老板此行要去何处?”
“安京。”晏凤楼答得干脆,“在下在安京有些生意往来,需亲自去料理。”
“嗯。”王捕头沉吟片刻,话锋一转,“严老板,最近朝廷收到消息,有谋逆分子意图不轨,正在四处搜捕。你们商队人数众多,恐易引起误会,还请多加小心。”
“多谢王捕头提醒,在下定会留意。”晏凤楼的声音里听不出异样,反而带着几分感激,“不知那些谋逆分子有何特征?在下也好提防一二。”
“这个……”王捕头似乎有些犹豫,“具体的在下也不清楚了。”
“原来如此。”晏凤楼挑了挑眉,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在下会留意的。对了,王捕头辛苦,不如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请你喝几杯?”
“不必了。”王捕头直接拒绝,“公务在身,不便饮酒。在下还要继续巡查,就不打扰严老板休息了。”
“那在下就不强留了。王捕头慢走。”
脚步声渐渐远去,伴着门轴转动的轻响,那队官兵已经离开了客栈。
黎昭群与孙念聪紧张地等了半晌,等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才敢压低声音说话。
“他们走了吗?”孙念聪的声音仍在发颤。
“应该是走了。”黎昭群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但那个王捕头显然起了疑心,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才没敢轻举妄动。”
“那我们是不是有救了?”孙念聪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黎昭群缓缓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晏凤楼这种人,岂会轻易叫人抓住把柄?”
话音刚落,楼上便传来晏凤楼的声音:“赵叔,派人跟上那队官兵,看他们动向。”
“是,大公子。”赵管事应声。
接着又听晏凤楼说道:“既然朝廷已经有所察觉,咱们就得更小心些。明日一早便出发,争取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抵达安京。”
“大公子,万一他们派兵拦截怎么办?”
晏凤楼的声音冷冽,布满杀意:“那就让他们好好见识见识,咱们军队的厉害。”
稍顿,他语气又转缓了些,“不过,能不交手就尽量别节外生枝。我们的目标是安京,不是在这里跟朝廷的爪牙浪费功夫。”
黎昭群的心猛地一沉。
看来,接下来一路不会太平。
而他们也无法寄希望于这些捕快了!
天色渐亮,客栈里已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晏凤楼的人马早早起身收拾行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仓促的气息。
黎昭群也起身洗漱,孙念聪则匆匆赶往姐姐的房间。
孙秋菊的房内,春桃正小心翼翼地服侍她用早膳。
尽管按时服用了晏凤楼给的药物,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虚软。
“姐姐,感觉怎么样?”孙念聪坐到床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微凉让他心头一紧。
“好多了。”孙秋菊勉强牵起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就是还有些头晕,耳朵里的嗡鸣声也没完全消下去。”
她细细打量着弟弟的脸,那双清澈的眸子里藏着掩不住的恐惧与忧虑,显然是有事瞒着自己。
“阿聪,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放轻声音问道,“你的脸色很难看。”
孙念聪本想摇头否认,但在姐姐关切的目光下,积压的恐惧再也绷不住了。
“姐姐,我们……我们可能遇上大麻烦了。”他压低声音,将这几日的遭遇简略说了一遍。
那些伪装的护卫、刻意安排的“山贼”、黎昭群的暗示,还有晏凤楼那不露声色的威胁。
孙秋菊听着,脸色愈发苍白,握着锦被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虽身体孱弱,脑子却还是清醒的,瞬间便明白了他们此刻的险境。
“所以,那个严公子其实是……”
“嗯。”孙念聪点头,“黎大哥说,让我们千万别轻举妄动,乖乖配合他们,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孙秋菊沉默了片刻,指尖轻轻抚过弟弟的手背,咬牙道:“阿聪,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先保住自己。姐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你的累赘了,别为了我做傻事。”
“姐姐!”孙念聪急得眼眶发红,“你别这么说!我们一定要一起平安回家的!”
“好,好。”孙秋菊拍了拍他的手,顺着他的话应道,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叩声,伴随着晏凤楼温和的嗓音:“孙小姐,在下严凤楼,特来探望。”
孙念聪脸色骤变,连忙起身开门。
晏凤楼身着一袭紫锦长袍,墨发以玉冠束起,容貌俊美得晃眼,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活脱脱一位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
若不是知晓他的底细,任谁都会被这副皮囊迷惑。
“孙小姐,今日感觉如何?”他走到床边,语气温柔。
“多谢严公子关心,小女子好多了。”孙秋菊勉强撑着坐起身,尽管心头发紧,面上仍维持着基本的礼貌。
“那就好。”晏凤楼满意地点头,话锋轻轻一转,“昨夜有些小小的波折,惊扰了小姐休息,还请见谅。”
他显然指的是昨晚巡检司的人到访一事。
“无妨。”孙秋菊垂下眼睫,轻声应道。
“今日我们就要启程了,路途恐怕有些颠簸。小姐身子弱,若是有任何不适,还请及时告知。”
“是,多谢严公子费心。”
晏凤楼又寒暄了几句,无非是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随后便告辞离开。
待房门关上,孙秋菊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后背已沁出一层薄汗。
“真是个可怕的人。”她喃喃自语,指尖微微发颤,“明明在笑,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没过多久,队伍便重新上路。
今日的行程明显比昨日紧张,晏凤楼频频催促加快速度,显然是想尽早抵达安京,以免夜长梦多。
路上,黎昭群始终心事重重。
朝廷似乎已经察觉到了燕王的异动,可转念一想,他又忍不住担忧。
若是那王捕头真的发现了晏凤楼的身份,真的起了冲突,他们这些人质的下场恐怕会最先变得难看。
正思忖间,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队官兵从山道拐角疾驰而来,为首的正是昨晚那个王捕头。
“严老板,请留步!”王捕头勒住马缰,高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