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仪君整个人从瞌睡状态中清醒过来。
虽然今天来想做的事情，迟早要向沈昭昭表明身份的，但是以这种方式被拆穿，多少有些让人窘然。
沈昭昭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三位姑娘，仿佛想到了什么。
“秦……”她喃喃自语。
“我……”秦仪君刚准备开口，又被打断了。
“福惠县主？”虽是疑问的语气，沈昭昭脸上却挂着笃定的笑意。
这南阳州，除了弋江秦家少主、朝廷亲封的福惠县主，还有哪个姓秦的姑娘会扮作男子来逛青楼呢。
沈昭昭一见这三人，就觉得不对劲，从外表上来说她们扮男子确实很到位，算算这福惠县主不过十二岁，个头却和她差不多，身形也不瘦弱，怪不得连阅男无数的王妈妈都没瞧出来。
可她们眼神不对，因为男人不管年纪大小，看她和楼里的其他姑娘，都会用不尽相同，但总归让人恶心的眼神上下打量，然后重点照顾某些部位。
自诩文人雅士的，会稍稍收敛点，却也不过是故作清高，扯层遮羞布罢了。
他们的眼神都是居高临下的，似是在看一个玩物。
不像面前这三位，旁边两个就不用说了，都没多往她这里看过几眼，这位福惠县主从一开始看到她，到后面盯着她的脸昏昏欲睡，都是一种纯粹欣赏的眼神。
而且，福惠县主的眼神是在看一个人，和她一样的人。
秦仪君挑眉，这位昭昭姑娘脑筋转得真快啊。
她没应下，也没否认，直接问道：“我想聊聊，你过气了以后想做什么。”
青楼里姑娘的花期也就短短几年，过了十八岁，即使曾是花魁也会渐渐没落。
沈昭昭放下怀里的月琴，笑道：“您还真是不客气。”
既然福惠县主这样过来，又直接发问，她也不再去假惺惺地行礼、做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了。
就坐在刚刚弹琴的绣凳上，如实说出自己的打算：“我听说秦家的丝绵织坊一直在招女工，只要活计做得好，曾当过娼妓的也行。我这手还算灵巧，若是过些年还招的话，等我攒够了赎身和买间小院子的钱，就去秦家织坊做女工，平平静静地过完后半生。”
“羞玉楼里的姑娘，有多少人想去找个活计，过普通日子的？”秦仪君继续问。
“不多，我知晓的，也就两三个吧，大多想趁着年轻貌美去给大户人家做妾，或找个男人嫁了。”
红过的姑娘们，都是过惯了锦衣玉食好日子的，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见过靠男人的凄惨下场，宁愿找个活计养自己孤此一生。
而她们的身份又不可能做正妻，大多数姑娘做着能凭美貌才情拿捏住一个男人的美梦，以为只要进了大户人家的门，便可一生荣华。
稍微聪明点的会想着带些财物做嫁妆，找个普通男人做平头夫妻、过寻常日子，却也经常有遇人不淑，以致人财俱失、反被害死的惨事。
毕竟青楼里出来的女子，多数不会被当人看。
青楼里的姑娘看似风光无限、受人追捧，其实比起普通百姓，她们才是位于思想低洼的女子。
要是她们之中大部分人能意识到不需要靠男人，而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过日子，那女性才是真正的被解放了。
这还是最为高端的羞玉楼，楼里姑娘都是见过世面的个中翘楚，别的青楼妓院怕是毫无变化。
秦仪君点点头，对沈昭昭想去织坊的事未置一词。
她心里略有些挫败，意识形态的转变果然很难，需要在社会情况彻底改变之后，长期进行潜移默化的影响才行。
秦家这八年间的努力，大招女工、给予丰厚薪酬，只是将南阳州内的女性地位略微提高了些。
不掌握绝对权力，就无法解决封建父权制这个根本毒瘤，更无法进行思想渗透，要加快脚步了。
沈昭昭则有些失望，本以为自己都这么说了，这位福惠县主兼秦家少主会给她一个准话，比如到时候一定让她进织坊之类的。不过她面上一丝不露，依旧含着笑。
秦仪君接着往下问：“你在来癸水时有用卫生巾吗？羞玉楼的姑娘用这个的多不多？”
听到这个问题，沈昭昭一直维持的营业笑脸僵住，止不住涌上一抹羞红。
两人第一次见面，又不是闺中密友手帕交，哪有如此直接问这等私密之事的呀！
看着漂亮妹妹肉眼可见迅速变红的脸颊，再不复刚刚利落大方的样子，变得扭扭捏捏，秦仪君略有些无奈。
女子本身都为此感到羞耻，怪不得推广卫生巾困难重重。
八年前按照那份清单买来的一大堆技术，其中就有卫生巾的制作。
毕竟秦仪君总有一天会长大，异界司里的女生又多，自然会为她考虑多一些。
虽然每次给她传送卫生巾过去也不是不可以啦，但还是直接生产更方便嘛。
制作卫生巾最重要的原料就是棉花，刚开始棉花在吴朝国内的种植面积不广，多靠从其他国家采购进口。
而且比起卫生巾来说，更重要的是解决百姓的穿衣保暖问题，所以直到三年前，国内的棉花种植面积广了，棉布普及得差不多了，秦仪君才着手推进研发制作卫生巾。
因为主要原料是棉花，秦仪君就把这事儿交给了南阳州城丝绵织坊的生产管事，所需的其他材料也陆续送了过去。
过了一段时间，她发现即使材料齐了，却迟迟没人来汇报进度，就亲自去了一趟。
原来是织坊的经营管事，是个男的，认为这么好的棉花去做女人用的“脏物”，实在太浪费了。便以最近接了大单，棉花要紧着纺线织布为由，推三阻四不给负责此事的生产管事用来研究的棉花，只说等做完大单再给。
在秦仪君的要求下，南阳州城丝绵织坊设了经营管事和生产管事，经营管事类似一个公司的总经理，负责谈生意拉订单、管控成本等。
生产管事是从熟练女工中择出的头脑灵活之人，负责监督女工们把订单保质保量生产出来，同时不断钻研改进织机提高产量的方法，类似技术主管。
生产主管要原料棉花，必须拿着经营管事的批条再去仓库取。生产管事与他理论，反而被骂了一通，说她为了女人的脏事，要耽误织坊供货。
这件事气得秦仪君第一次产生了杀人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