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妻子的提醒，董贤如受醍醐灌顶，转身便又离了止贤庐，急欲赶去长乐宫。
可惜，在未央宫门前，他被几个侍卫拦住了去路。
往常在这皇宫中，他何处去不得？
一直通行无阻的他，此时竟被几个小小的侍卫拦了住。
“我乃大司马董贤，要去长乐宫找太皇太后议事！”
他将身子一挺，鼓着胸口的一口气，努力吐出大司马该有的威言。
可惜，温柔惯了的他，对刘欣温言细语这么多年，这嗓子居然也废了，吐出的话听着阴阴阳阳，混沌不分的，如何也威风不起来。
“大司马董贤？我大汉朝有女子当大司马？”
其中一个侍卫故露疑惑地嚷着，却将目光朝着一同值守的其它几人投去，交流了个作妖的眼神。
若非他嘴角那明显的讥笑之意，董贤还真要以为眼前是个完全不认识自己的新人。
“哈哈，你哪看得是个女子了？”其中一个侍卫笑着回应。
另一个侍卫更是一步来到董贤跟前，上下扫视了一遍，直接讥笑出声：“你到底是男扮了女相，还是女扮的男装？”
“也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男是女，哈哈哈。”
“哈哈哈...”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间，本想逗着趣，却才开逗便忍不住捧着腹大笑了起来。
因为开心，痛快，是真的开心痛快！
一个男儿居然像烟花楼里的女子一般出卖色相肉体，在本该严肃的朝堂上一路地官运亨通，在他们这些卖尽力气却没能被重用之人的眼中，早就在心里生出了严重的不平衡，压了几年的不满与不痛快，今天终于可以尽情地一吐满腹浊气。
羞辱一个大司马，曾经风光无比却倍受垢病的大司马，那真的是很得劲儿，倍儿爽。
笑得最欢的那个，甚至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董贤那既白还红的脸，忍不住皱起了眉。瞧着几人的放肆之行，他咬牙吞声，壮着胆气便想趁这些个人捧腹大笑之际闯过去，却刚迈两步便被人捞住一带，重新滚回了未央宫大门之内，跌坐在地。
将董贤一把捞着甩回去的侍卫把腰间大刀出鞘，居高临下地勾着不屑的嘴角，朗声威吓：“受太皇太后之令，董贤身为大司马却不通事、不明理，毫无作为。更不思尽心服侍皇帝，反图谋不轨，才德两不堪，不配其位，禁足未央宫中静侯发落！若有违逆，视为谋逆不轨，当场格杀！”
说到当场格杀，那侍卫的眼中的寒芒比露出的刀光还冷冽。
望着对方眼中的冷冽寒芒，董贤丝毫不敢怀疑对方手中刀的锋利，自己若敢强闯绝对是个身首异处。
“你！你~”
他狼狈地起身，抬着气到发抖的手，指着对方，想放狠话，却又不敢。
最终只能哼的一声，甩袖回走。
“哎哟，你~你~”
“还哼呢，你听那股子哼劲，像不像楼里撒娇的姑娘。”
“哈哈哈...”
身后的调戏之声肆无忌惮，化作凄凉寒风，绞着他的心，更催快了他离去的脚步。
急急匆匆的刚离开止贤庐没多久就又回来了？
董贤的妻子见状忙上前询问，得到了他被侍卫拦住并羞辱的回应后，花容瞬时失尽光色。
被监禁了，连未央宫都出不去了。
小小侍卫敢如此羞辱，说明他们的有恃无恐，更说明连他们都确认了董贤的结局。
这结局不止于失去官爵那么简单，因为有王莽的前车之鉴，如果只是失去官爵，甚至被贬出，也存在东山再起的可能。
而小小侍卫敢如此毫无顾忌地极尽羞辱，岂不正说明在他们眼中，董贤必死，甚至已然是个死人了。
是啊，必死！
自家夫君上位的方式确实很不光鲜，饱受诟病，更易招人妒忌。
王家想杀鸡儆猴，董贤这个大司马，位高权重却更好下手，可以大胆放心的下死手，这死手下得越狠越能让百官与长安城中知情的民众们感觉痛快，立威的同时还能收获人心。
董贤不过二十三岁啊，自己也才二十出头，美好的青春刚要开始，眼见的富贵还没好好享受。
煞白着脸色，她用绝望的语气将自己的分析述于眼前失魂落魄的夫君听，自己还没落泪，他倒先吓哭了。
“想不到，想不到我忍辱负屈，如此遭贱自己换来的富贵，竟只维持了短短几年。几年的屈辱生活，到最后竟还要用我的命来换！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我毁了自己，这付出，换来的竟是这般下场！为什么？！刘欣！你要死为什么不早些死，早不死又为什么这么早就死了？！我恨你！呜呜呜...哈哈哈...呵呵...”
哭着，怨着，又忽然笑了，带着泪，笑的不人不鬼。
望着董贤又哭又笑的样子，她眼中的慧光渐渐黯然。
眼前的夫君屈辱了这些年，自己何尝不是饱受着许多人异样的眼神，同样受着无声的鄙夷羞辱。
有许多人甚至在背后议论自己与夫君及小姑子三人共待一个男人，偶尔听到后宫中那些人绘声绘色的龙凤混戏之描述，听得自己都忍不住面红耳赤，羞于见人。
到后来，她才干脆于止贤庐中深入简出地守着活寡。
寂寞的她有过许多幻想，甚至也幻想过皇帝的身死，只不过幻想中的结局却与眼前是截然相反的。
那是她的幻想，也是完美的盼头。
可那只是幻想了，想不到，一个男人扮女子扮得久了，竟能比女子还女子。
望着眼前董贤那涕泗流涟的脸，女子般的撒泼发疯之状，她绝望了，彻底放弃了挣扎的念头。
被禁在了这宫中，见不着王莽与王政君，也无法与皇宫之外的董家互通消息了，也不知道他们手上还有几分实权？
即使有几分实权也没用，就眼前董贤这胆气魄力，给他一丝生机也是没能力抓住的。
罢了！罢了！夫妻一场，黄泉路上有个伴，也不至于像活着这般孤单！
心一横，丢了万般念头的她干脆也与董贤抱在了一起，一起哭，一起笑。
哭够笑够之后，两个人若无其事地过起了最普通的夫妻生活，只在这该死的止贤庐内，朝嗅清露夜观星，轻掩帷幕藏私话。
终于两个人能回到以前的日子了，同起同眠，相拥私语。
终于，在生命的尽头，他又重拾了男儿的感觉，也捡回了些男儿的勇气。
他有了与妻子同赴死的勇气。
在几天之后，估摸着王莽忙得差不多了，穿戴得整整齐齐的两个人便一同悬梁自尽于止贤庐中，双双地去了。
体体面面的走，牵着手，也算得双飞了。
就像董贤妻子说的：与其受尽凌辱与折磨而死，不如干脆体面些。丢了这么多年的尊严，死之前无论如何也要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