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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雨却渐渐停了。阳光挣脱了乌云的束缚,万道霞光驱散黑暗,给氤氲迷雾的大地带来耀目的光明。短暂的清凉过后,酷热的暑气重新席卷了大地。

庄子外传来极有节奏的敲门声,大双眼睛一亮,拍着花怜月的手背道:“瞧瞧,说来就来了!”她立刻起身,一阵风似的赶去开门。

转眼间,屋外响起了齐整的脚步声,似乎进来的人不少。花怜月暗暗寻思间,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男人推开房门大步走了进来。

来人脱了身上的蓑衣,取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消瘦憔悴,却依然俊美贵气的脸。这一路冒雨疾奔,就算穿着蓑衣,刘晖身上的衣裳已经全部湿透,不断有雨水从他发梢衣角滴落,很快在他脚下汇聚成一个小水洼。

花怜月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瞧着他。四目相对,花怜月刚刚轻唤道:“你......”

刘晖丢了手中的斗笠,大步向前,迫不及待的将花怜月紧紧拥入怀中。他是那样用力,用力到她感觉呼吸都有些费劲了,却舍不得拒绝,也舍不得责怪。她将脸深深埋入他的怀中,只是不想让他看见她眼中的潮湿。

外面响起大双响亮的声音:“小双,唐五!”花怜月这才惊觉,屋子里还有旁人存在。她忙悄悄推了他一把,他却依然不肯放手,只是将脸更紧的贴在她的鬓边。

“来了!来了!”小双极有眼色,笑嘻嘻的拉着唐五躲了出去,将一室清静留给久别重逢急需倾述的二人。

花怜月再次轻推了他一把,

小声道:“外面还有人呢!”顿了顿,她又极羞涩的道:“她们会笑话我的。”

“无妨,让他们笑话好了!”刘晖闷声道:“我最后悔的,就是将你留在羽广的军营中。本以为有凤四他们护着你,会万无一失。谁知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万无一失之说。所以从此刻开始,你我祸福同享,此生再不分离。”

他的语气极为郁闷,就像是受尽委屈惊吓,对大人耍赖的孩子。花怜月有些好笑,受到惊吓委屈的应该是自己才对,怎么他表现的比自己还要失态。

最初的激动过去,她渐渐恢复了平静,于是轻轻挣了挣,小声道:“你浑身都湿透了,还是换身衣裳吧。虽然是夏天,湿衣裳穿久了也会着凉!”刘晖这才不情不愿的松开了她,毫不意外的,花怜月的衣裳也被弄得半湿。

花怜月抖了抖身上黏糊,潮湿的衣裳,刚想抱怨几句。刘晖忽然咧嘴一笑,他凑近她,轻轻说道:“说好的祸福同享,月儿可不能嫌弃。”

花怜月瞪圆了乌黑水润的眼睛,小声抱怨道:“贤王殿下,自从咱们相识以来,我似乎没跟你享过福,尽剩下背祸了。”她还记恨着在梅岭县受到的冷遇,病重远走时还被狠狠利用一番的委屈。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刘晖再次轻拥她入怀,耳语般呢喃道:“月儿,你的委屈已经受够了,我刘晖对天发誓,不管是谁,都不能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就算是太子刘异也不行,最后这句他虽然没有说出来,却无比郑重的放在心中。

好吧!这话虽然不能尽信,却让花怜月由衷的感到欢喜。倚在他的怀中,她微微抬首,清冷的黑眸中倒映出他俊美无比的脸。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越来越靠近,花怜月面颊立刻飞上两抹绯红,随即悄悄闭上了双眸。

刘晖朝着她涨红的脸瞅了半响,突然低低一笑。笑声中,她狐疑的睁开眸子,他却松开了她,只持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含笑低声道:“别急,以后有的是时间。还是先将身上的衣裳换了,免得这样湿漉漉的难受。”

花怜月呆了呆,随即耳根子都红透了。她羞恼交加,不客气的抬脚在他足背上一顿乱碾。在他低低的呼痛声中,她才得意的打开房门,径直走到廊下,对刘晖带来众护卫吩咐道:“找些干净衣裳来,再烧些热水备用。”

“是。”

刚刚吩咐下去,花怜月忽然眸光一凝。刘晖带来的人她基本上都不认识,只有一位她已经极为熟悉。

纪煌站在队伍中间,同样一身蓑衣,头戴斗笠,浑身不断的往下淌水。只是他望着花怜月的眸光,极为冰冷淡漠。

花怜月垂着眸,平静的道:“原来纪世子也在,真是失礼了!”

纪煌慢慢靠近花怜月,他阴沉着脸,压低了声音道:“花小姐,就因为你放出的孔明灯,贤王他丢下了数万将士,还有即将发起的突袭,连夜赶来救你......”

“纪煊,你的话太多了!”刘晖步出房间,刚好听见纪煊的控诉。他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冷冷道:“突袭而已,就算放弃了一次,后面还可以有无数次机会。你觉得人若是出了意外,还会有第二次机会吗?”

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他吐出的话也前所未有的无情:“纪世子,你其实不用随我跑这一趟的!有你在新野河边坐镇,突袭可以继续,羽广,羽元只怕会死的更快。”

纪煌张张嘴,最终没有反驳。他冷哼一声,一拂袖子大步离去!

新野河边?花怜月忽然想起自己就是在新野河边被送出来的,虽然她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马车内昏睡。可是记忆中也走了好几日。刘晖,纪煌居然只用了一个昼夜就从新野河边赶了过来,可见这一路的速度有多惊人。

刘晖会如此急切,她能够理解。可是听他们对话的口气,纪煌其实不用跟着辛苦跑这一趟的,他只需留在新野河边继续指挥突袭就好。若是真的突袭成功,这首功可就是他的。

花怜月望着纪煌孤单远去的背影发愣,刘晖拉了她一把,安慰道:“别理会他,他只是把成功看得太重了,却不知道有些东西比成功更重要。”

“成功......”花怜月喃喃的重复着,心中却有了别的念头。

刘晖牵着花怜月回到屋内,没过多久,外面就有人禀报道:“热水已经烧好了!”

花怜月忙道:“抬进来。

”她对刘晖道:“你先拿热水泡泡身子,再将身上的衣裳换了。”

丢下刘晖,花怜月出了屋子。她进到隔壁的房间,大双寻了一件干净衣裳给她换上。整理妥当,花怜月才低声询问道:“二嫂,纪世子去哪了?”

大双想了想,道:“好像独自往后院去了。”

“行了!我去寻他说几句话!”花怜月抬腿欲走,临走前,她又回头嘱咐一句:“若是刘晖出来,就说我有事,忙完了自会去找他,让他别急着寻我。”

“好!”大双点点头,踌躇片刻,又道:“月儿,纪世子似乎并不太高兴,你这个时候过去寻他,只怕会受些闲气。”

花怜月笑道:“看在人家日夜兼程冒雨赶来救我的份上,就算受些闲气也无妨。”

花怜月寻到后院,却见纪煌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正坐在青石板的井沿边,低头磨着自己的佩剑。

他还不时举起佩剑,对着阳光,半眯着眼睛,用拇指试探剑锋的锋利程度。在花怜月看来,那柄宝剑已是寒光闪闪,极为锋利。他却仍不满意,用手舀了一捧清水浇在石板上,他低下头继续打磨起来。

花怜月脚步微微一顿,过了一会,她才走过去,有力的道:“纪世子!”

“你来了!”出乎花怜月的意料,一直对她表现出强烈不满及敌意的纪煌,此刻居然十分温和,他漫不经心的问道:“稍等片刻,我这配剑还需继续打磨。”

花怜月不以为意,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双手托腮静静望着他。

纪煌不再说话,继续埋头在青石板上磨着他的配剑,当他再一次举起宝剑,用拇指去试剑刃时,忽然轻轻一颤,一丝殷红的鲜血从他指尖冒出。

“别动!”花怜月忙掏出干净的娟帕,为他包裹伤口。纪煌微一愣神,似乎没想到花怜月会有此举动。

“其实剑磨得太过锋利,固然能够伤人,同样也易伤己。”花怜月一边小心包扎,一边絮叨道:“我看你的剑虽然不凡,却被打磨的太过,若是碰上硬物只怕极易折断。”

“揣而锐之,不可长保。兵强则不胜,木强则折。”纪煌眸光一冷,他语带讥讽的道:“在下虽然不学无术,这几句话却也听过。不知花小姐此刻提起,是有何用意?”

三言二语间,花怜月已经帮他包扎好了。她歪着头左右端详了自己的杰作一番,满意的点点头,随即笑道:“我其实最怕与你这样的政客说话,明明只是随口一说,偏偏你们都能琢磨出各种深意,找出各种典故。天天这样,也不知累不累。”

纪煌再次一愣,眸中的冷意渐渐淡去。他侧头想了想,居然一本正经的答道:“本来不觉得,不过被你这样一说,好像是挺累的。”

花怜月“噗嗤”笑了出来,她继续双手托腮,望着远处低空掠过的几只小鸟,悠然的道:“有时想想,做人其实挺没意思的。被各种欲望充斥,被各种规则捆绑,就连说句话都要被揣测再揣测,其实还不如做只鸟来得自在。

只要有一双翅膀,想去哪就能去哪。能有一叶遮头,一虫果腹,就能够非常满足。而且它的脑袋还那么小,所思所想极为有限,必定不会自寻烦恼。”

纪煊原本认真倾听着,听到后面一句,却发现有些调侃的意味。他勾唇一笑,低下头,拿出一块帕子慢慢擦拭着佩剑上的水珠。良久后,才慢条斯理的道:“花小姐的意思,难道是说愚人比聪明人活得更加自在?”

“瞧瞧!又来了!”花怜月无奈的摇摇头,道:“再与你这聪明人说下去,我这个愚人只怕要更加笨了。算了,还是少说两句吧!”她站起身,转身欲走。

“等等!”纪煌出声叫住了她,他微眯着眼眸,紧紧盯着她,再次询问道:“你特意过来寻我,难道没有别的话说?”

花怜月一拍脑门,惊呼道:“瞧我这脑子,还真是有话要对你说,被你一打岔,差点给忘了。”

纪煌了然的点点头,眸中再次露出讥讽之色。似乎他早就知道,花怜月此行必定没有这么简单。他将雪亮锋利的佩剑重新插进刀鞘中,随即漫不经心的对她道:“说吧!”

“其实我只是想对你说多谢而已!”四目相对,花怜月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笑嘻嘻的道:“不管什么原因,你肯放下唾手可得的胜利,陪着贤王殿下日夜兼程赶来救我,我心中十分感激。”

纪煌显然没想到她要说的居然是这个,他向来都是自私自利,阴暗歹毒的性子。从来都是背地里算计人,认识他的人,大多是敬而远之。就算有些人为了利益,暂时对他表示亲近,可藏在眸中的畏惧,厌恶,轻蔑等各种情绪,都能让他轻易察觉。

可是花怜月的眸光是如此清澈坦然,没有丝毫隐晦之色,似乎只是由衷的对他表示感激。纪煌有些不适应的垂下眸子,没有言语。

就听花怜月继续说道:“还有,我也要代替贤王对你说声抱歉。或许他不理解你的苦心,我却大概能明白一些。你并不是看重成功,也不是看重权利,你看重的只是与他从小到大的情分。就是为了这些情分,你才会如此殚精竭虑的想要助他成功。一旦他稍有偏差,就会有种恨铁不成钢的焦虑。才会......”

花怜月顿住了,纪煌正听的入神,闻言下意识的追问道:“才会什么?”

花怜月自己倒是笑了起来,道:“才会摆出一副债主嘴脸,让我每次见到你,就会有种欠了你大笔银子的错觉......”

“债主嘴脸?”纪煌显然第一次听到这样不客气的评价,他非但没有气恼,反而饶有兴趣的追问道:“我真有这么讨厌?”

花怜月不客气的道:“有时候真的觉得挺讨厌!”

“好了,话说完了,这块清净地继续留给你独享。”说完想说的话,花怜月松了一口气。她站起身,拍拍衣裙上的灰尘,转身往前院走去。

纪煌盯着她的背影,眸中闪过一抹阴森的寒意。他猛地抽出刚刚打磨好,锋利无比的佩剑,疾风般猛地刺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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