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五章
随后此人目光落到村头正中的棺材上,终于眼里多了几分警惕。
他没有回答伍次平的话,而是自顾自发问:
“这村里谁是领头人?”
伍次平的笑容一僵。
他下意识的想往赵福生看去。
这一次鬼祭之中,赵福生展现出强大的实力,若说此时谁说话管用,自然是她无庸置疑。
不过赵福生冲他微不可察的摇头,伍次平便心领神会:
“我是这个村的村长。”
那人听闻这话,略微松了口气:
“你是村长?”
他这才将目光真正落到了伍次平身上,接着上下打量伍次平:
“此地名为什么村?为何村中夜半不睡,聚在这里?”
伍次平连忙道:
“这位大爷,我们这里名叫百里祠,今夜因、因——”他也会察言观色,说话的同时见此人目光不时看向棺材,便知他对棺材忌讳,接着道:
“今夜我们村中有人死了,村民都守灵呢。”
“死的是谁?”那人语速极快的发问。
伍次平就道:
“死的是、是窦三嫂子。”
那人似是怕伍次平弄虚作假,不欲留思考的时间给他,等他话音一落,接着再度发问:
“窦三嫂子是谁?”
“是个二嫁的寡妇——”
伍次平的话脱口而出。
他话一说完,便后悔了。
这会儿他甚至不敢去看赵福生的眼睛。
“窦三嫂子早前嫁过,生了个女儿,可惜命硬克夫,夫死再嫁,又生了个儿子。”
男人继续问道:
“她怎么死的?”
伍次平硬着头皮道:
“今日突下大雨,她、她摔进山沟里,摔死了。”
男人半信半疑:
“她既有亲人在,为何死后要你们村民帮忙操持。”
伍次平就说:
“她女儿在武清郡中,不在村里,窦三嫂子死后,还来不及通知她女儿呢。”
那男人一听‘武清郡’三字,神情一振:
“武清郡中?”
伍次平说到此处,也逐渐平复了心情。
他显然是个谎言大师,这会儿假话说来面不改色:
“窦三嫂的女儿在武清郡常家当差,我们村商议后,打算明日天亮,等雨停后便派人去城中报信。”
“常家?”那人听闻‘常家’,面色微微一变,似是想要追问,最终又强忍了下来:
“这百里祠村共有多少户人家?”
伍次平谎言信手拈来:
“126户。”
“村中可有什么特殊之处?”那人再度追问。
伍次平摇头:
“乡下人家,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唯独供了一座宗祠而已。”
两人一问一答,来者见他对答如流,心中更加放心。
他往后看了一眼,与他同行的队友也松了口气。
几人交换了个眼神,接着道:
“你带我去看看宗祠。”
伍次平这下没应声了,他问道:
“诸位大爷问了半天,该说的我也说了,可是不知你们姓甚名谁,这夜半三更的,我与大爷们素不相识——”
那人随即眉头一皱,喝斥:
“少废话,我们是隶州来使,我叫陆八瓶,身份是谁,你还不配问。”
“陆八瓶?!”
“陆八瓶?!”
赵福生、孟婆等人不由自主的惊呼了一声。
二人说话的同时,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在临出帝京前,在帝京镇魔司卷宗室中,看到过的关于大汉朝201年的记录:隶州大将程梦茵亲自率队,领47名令使进入武清郡,最终有去无回。
而在这47名领使之中,其中一名令使的名字就叫陆八瓶。
“怎么?”
那陆八瓶听到赵福生惊呼,不由转过了头来:
“你听过大爷名字?”
范无救眉头一皱,正要上前一步说话,赵福生不动声色问陆八瓶:
“我问你,今日是几月几日,你记得吗?”
陆八瓶听她突然插话,不由扭头看她。
伍次平见他眼神,心中打了个突。
他自己也是镇魔司出身,深知这些老爷们平日眼高于眼的德性。
可陆八瓶如果遇到的是普通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也就算了,偏偏赵福生一行人也是驭鬼者,还是非同一般的驭鬼者。
现下的情况已经够乱了,可不能再乱。
想到这里,伍次平果断出声打圆场:
“大爷,咱们这乡村里,平日少有人来,时间也没个数,还请大爷告知一二,如今是哪年哪月哪日了?”
他陪着笑,双手交握,不停作揖。
陆八瓶冷哼:
“事真多。”
但伍次平姿态放得低,他也不抗拒,略微沉吟片刻,又抬手掐算:
“我们是一月初七出行的,行至此处,应该是初八晚,子夜一过便是初九。”
赵福生再问了一声:
“如今是大汉朝208年吗?”
陆八瓶指着她,扭头对着自己几个随行同来的令使笑:
“山村丫头,连年份都不确定,真是山野愚民——”
他话音未落,地底突然有阴影攒动。
鬼气森然靠近,隐入他的影子中。
赵福生目观四周,见此情景立即手腕一转,一条惨白的人皮鬼鞭被她握在手中。
她扬鞭冲着陆八瓶抽出。
‘叱——’
黑雾翻腾,气流发出声响。
陆八瓶背对着赵福生,没有察觉她突然出手,只是他已经察觉到后方寒气涌动。
而站在村头之外的几名隶州来使则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赵福生的举动。
他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瞬息之间,几人眼里映上了鞭影,表情因疾变惊恐而有些扭曲。
陆八瓶从众人神情的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他惊慌失措扭头。
在扭头的刹那,人皮鬼鞭擦着他脸颊落下,带起鬼雾涌涌。
近距离与鬼鞭相对,鬼鞭上突然传来厉鬼的尖声嚎叫。
黑气化为一张张惨白狰狞的鬼脸,往他迎面扑来。
“啊——”
陆八瓶发出惨呼。
那黑气所化鬼脸初时巴掌大小,但随风飞出时则疾速增长。
扑近他脸颊时,已经化为水桶大小了。
厉鬼惨叫中,瞪大眼睛、嘴巴,嘴巴无牙,如同恐怖的黑洞,挟着欲将人生吞活剥之势,冲上陆八瓶的脸庞。
“完了!”这一刻的陆八瓶忘了闪躲。
厉鬼扑来的刹那,他眼角余光看到四面八方都有鬼扑来。
这些鬼影摩挲,层层叠叠,将鬼影后持鞭的赵福生的面容挡住——他只隐约透过浓得化不开的黑气看到了一个人站在原处。
“是驭鬼者!”
陆八瓶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他本以为鬼离得这么近了,自己必死无疑之际,却又绝境缝生。
那鬼雾所化的厉鬼头颅扑向他脸颊的那一侧,只带起阵阵阴风,接着鬼雾扑散在他脸上,如同暴雨梨花针,钻刺入他毛孔之中,带来剧痛。
他的脸皮被撕裂,可鬼气仅只入侵他肌里约半寸便停住。
大量热流从他脸颊侧上喷涌而出,疼痛后知后觉传入他脑海。
有了疼痛的刺激,陆八瓶很快意识到自己死里逃生。
“她不是要杀我!”这样一想,他立时变得兴奋。
同一时刻,鬼鞭落地,‘砰’的声响里,水花泥浆四溅,陆八瓶感觉地面震了一震。
那几乎与他阴影相融合的鬼影被劈开了。
厉鬼被劈开的刹那,陆八瓶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心中大骇。
事实上在此之前,他压根儿没察觉自己被标记了。
此时他自然反应过来:那先前问自己话的驭鬼者是救了自己一命。
他也不是傻子,一脱困后先退出几步,打算逃出村庄再说。
可陆八瓶的脚步陷入泥泞中,此地的泥泞似是格外的粘人,令他动作迟钝。
他狼狈至极的疾退三五步,眼见离村头越来越近,他转身打算狂奔,但刚一动,地面被赵福生以鬼鞭抽断的鬼影站起来了。
鬼影身上长满了长短不一的触须,从阴影看来,它像是一支才从土里挖出来的‘人参’似的。
厉鬼以诡异的姿势站立,趁着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伸手拍打陆八瓶肩头:
“陆八瓶。”
它喊了一声。
赵福生鬼鞭回收,正欲再次伸手甩鞭,耳畔便听到厉鬼喊魂了。
她连忙出声提醒:
“别答应。”
可她说晚了。
陆八瓶对百里祠的危险没有半点儿察觉。
兴许是早在与伍次平对话,确认对方是‘人’非鬼后,这一行令使便已经放松了警惕。
虽说进村后发现鬼藏在自己身上,可他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以为鬼只是寄身,此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赵福生虽说讲了什么,但他急于逃命,完全没听进心里。
有只手搭在他后肩膀上,喊了他一声:
“陆八瓶,你要去哪里?”
他喉间发痒,鬼使神差应了一句:
“嗳。”
答应完后,脑海里还在想:那驭鬼者说了什么呢?
‘别答应!’
他意识到这一点,瞬间吓得毛骨悚然。
“救——”
他求救似的扭头往赵福生看去,但在扭头的刹那,一张青白的鬼脸在他颈间出现。
厉鬼的手像是十根细长的钢刀,插入他的头颅顶。
血顺着他的面容大股大股淌下,眨眼之间,厉鬼剥下了他完整的人皮。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际,快得众人甚至来不及惊呼,陆八瓶便已经被厉鬼杀死。
鬼物杀人剥皮后,将人皮往自己身上一披。
被剥下人皮的尸身血肉模糊,一头栽倒在地。
落地的瞬间,地底突然涌出大量古怪、缠复的根须。
这些鬼须接触到生人血肉,如获至宝,死死将其缠住,将其拖拽入泥浆之地。
‘咕噜、咕噜。’
泥浆冒了两个泡,血色下沉,瞬息之间,陆八瓶的尸身便消失了。
厉鬼剥下人皮,将其摇身一批——另一个‘陆八瓶’出现了。
‘他’初时走路还有些踉跄,待走到后来,便逐渐稳了。
走至几个同伴面前时,‘他’伸手往其中一人肩上一拍:
“周金虎,走了——”
厉鬼杀人的一幕先前还在众人面前上演,众令使是知道厉害之处。
被鬼点名的周金虎心中想着:鬼叫人名是绝不能答应的。
可当鬼喊着他名字时,他却情不自禁的应道:
“好——”
这话一说完,祸事便来了。
从他脚下的阴影中,猛地钻出另一个鬼影。
鬼影的十指穿透他后背,染血的手指从他前胸钻出。
厉鬼剥下人皮,也穿到了自己的身上。
与陆八瓶相同的死状在周金虎身上上演,两名令使眨眼功夫便死了。
赵福生反应过来,厉声喝道:
“鬼来自脚下,藏在了影子中!”
她话音一落,伸手将其中一个村民手中的火把夺过。
周金虎走到另一个同僚身边,伸手拍他:
“刁群——”
“别杀我——”
被喊的令使脸色惨白,额头渗出豆大汗珠,他哀声求饶——但对鬼物来说,哀求也是回应。
法则达成了。
厉鬼复苏,鬼的影子从阴影里衍生出,即将杀死刁群的那一瞬间,赵福生一个箭步上前,火把往前一扬——轰!
火光熊熊燃烧,光影自刁群头顶照下,他的影子被缩小了。
厉鬼站起的鬼影也随之被缩小许多,仅至刁群的小腿肚。
迷你的小鬼仍不改法则,举起尖利的十指,猛力向血肉的方向刺出。
‘噗嗤!’
鬼爪穿破刁群的小腿,劈断骨头,从前胫骨钻出。
刁群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好在命保住了。
鬼撕剥他人皮,但因为阴影受制的缘故,复苏的厉鬼身形较小,杀伤力也弱。
赵福生当机立断,火把顺着刁群的后背滑下。
随着火光逼近,阴影被驱散,鬼影也跟着溃散,法则断了。
无数黑气从刁群的脚踝处钻出,像是鬼藤一般将他缠住,顺着脚踝往上爬,钻入他伤口中。
但火光所到之处,黑藤化为黑雾,一一溃散。
赵福生道:
“这鬼与人的阴影息息相关,把影子灭了,鬼就无法作祟了。”
伍次平听闻这话十分不安,双手搓了两下:
“阴影怎么灭得了?”
“无论白天黑夜,只要有光就有阴影——”孟婆道。
赵福生皱眉:
“将火灭了。”
火光一熄,村庄陷入黑暗,众人没了自己的身影,鬼就无法藏匿身形。
她这话一说,众人都十分害怕。
但赵福生将手中的火把杵进泥里,‘嗤’的声响中,火焰应声而熄。
伍次平等人虽说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可武少春等人却对赵福生格外信任。
虽说她这样的要求十分离奇,且在黑暗的、有鬼的村庄中熄火是让人异常没有安全感的行为,但她命令一出,众人立即执行。
武少春等人夺过火把一一弄熄,村头陷入黑暗。
穿套了陆八瓶、周金虚人皮的鬼在火光消失的那一瞬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脸部凹陷下去,人皮软软落地,厉鬼化为黑雾泄流而下,滚落进泥浆内,消失得无踪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