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章
只要众人身处阴宅之内,便意味着眼前所见的一切即为假的。
刘义真背住了棺材,问道:
“福生,如果这里不是阴宅,你感觉我们进了哪里呢?”
他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向了赵福生身上。
赵福生道:
“我进来时没有点火,看不到周围的情景,但我感觉脚陷进了烂泥里,听到了滴水声,四周感觉潮湿,且有高壁——”
她这样一形容,陈多子便道:
“听起来像是井底了。”
“不错。”
赵福生点头:
“像是掉进了井底的烂泥中。”
她的话令得众人陷入了沉思。
事已至此,大家已经知道眼前一切并不真实,那么赵福生提及的‘井底’相较之下反倒还有可能是真的。
“如果说武清郡的案子,与井相关,我们目前得知的线索,就只有跳井而死的唐敏了。”武少春道。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提及‘唐敏’这个名字时,好像鼻端闻到了若隐似无的腐臭。
赵福生洞察力敏锐。
武少春的神情仅只是片刻的迟疑,她便捕捉到了。
“怎么了?”
她问了一声。
武少春就环顾四周,再深吸了几口气,可这一次不知是不是法则感知到他心情的变化,那股腐臭味儿他闻不到了。
不过他对赵福生忠心耿耿,也明白鬼祸之中最忌自以为是的隐瞒,因此听赵福生这样一说,武少春毫不犹豫道:
“我刚刚闻到了一股恶臭,”他语气一顿,接着又道:
“是尸臭。”
赵福生神色一凛。
“闻到了尸臭?”她对武少春的判断深信不疑,如果武少春闻到尸臭,便意味着这里可能会有腐尸。
结合赵福生先前进入阴宅时的感受,她眼珠一转,轻声道:
“井底?跳井而死的屠户之妻?”
四周没有异动,她也并没有闻到尸臭。
看样子她没有触及特殊法则。
武少春除了因为驭使灶鬼的缘故,鼻子格外灵验之外,应该还做了某些事,触发了什么。
赵福生沉下心来,想起武少春说的话,接着又试探性出声:
“武清郡案子。”
她话音一落,四周并无异动。
众人见她这样,极有默契的闭上了嘴,也跟着环顾四周。
赵福生又道:
“与‘井’相关。”她咬重了‘井’字,但阴宅仍没有发生变化,看样子‘井’字也非触及法则的关键词了。
“跳‘井’而死,”赵福生极有耐心的再度开口:“唐敏。”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恶臭。
大家心中一紧,赵福生则眼睛一亮,她看向武少春,武少春强忍激动,冲她点了点头。
“看样子,触及法则的关键词就是——”
唐敏!
余灵珠心中也颇激动。
幸亏众人在进入常府大宅时,从常家两位太太的口中打听出了屠户妻子的名字,否则此时进入阴宅,恐怕还要束手无策。
伍次平心脏乱跳,环顾四周。
赵福生一找到触及法则的法门,向孟婆等人使了个眼色。
孟婆微不可察的点头。
她的胸口开始溢血,血液顺着她的胸腔往外流,接着化为血雾缓缓升空。
不多时的功夫,一轮浑圆的血月出现在她头顶的上方,接着血光照耀阴宅内部。
地面的青砖被血月的光辉烫化,墙壁扭曲。
刷得平整的墙壁开始斑驳。
血色月光下,一切开始扭曲,仿佛要显现出阴宅的真实面容。
这一幕惊呆了众人。
余灵珠、王之仪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看向孟婆。
血月之下,二人体内的厉鬼蠢蠢欲动,可无形中又有股力量慑压着鬼物,令鬼缩在阴影中。
帝京的令使们面露惊悸看向四周的变化,不由自主的缩到了一处。
伍次平耸着肩膀,嘴里念念有词:
“赵大人、赵大人身边的驭鬼者竟也这么强悍。”
血月映照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身影映照在地面,他的阴影似是并没有脚踩地面,而像是飘荡在半空,仅有少许地方与他身体相接。
伍次平的头顶处,像是长出了一簇黑影。
他一见血月之中的鬼影,心中莫名一慌,接着伸出手来。
阴影也跟着抬手,他抹向头顶,并没有碰触到头顶立起来的发丝,而那阴影也往头顶抹了一下,那根在血月之中显现的如指头大小的黑影被影子一抹便消失了。
……
血月出现时,众人被孟婆的力量惊住,无人顾暇伍次平,唯有他自己留意到了这一异变。
那根形同藤条的东西消失,可他心却如坠冰窖,他总觉得无形中,有股力量将自己束缚住,而他却不知这东西究竟是何物。
伍次平看了孟婆一眼,又看了看赵福生,最终打算等出了阴宅之后,再跟她说一说这个事,到时请孟婆帮忙,以血月照照自身,看能不能找出他身上的诡异之处。
众人挤靠成团,原本站在赵福生身侧的范氏兄弟则表情一僵。
血月出现的刹那,兄弟二人手里不知何时各握了一截煞气腾腾的血脐带,而在血光之下,一种莫名的心悸笼罩在了兄弟二人的心头。
那种感觉玄妙非凡。
像是有某种大凶、大诡异的法则将二人标记。
范必死的眼前一花,他像是回到了封都困守的地狱内,重回鬼子宫中。
只是这种杂念只是刹时之间,他很快醒悟过神,自己早已经脱离了地狱,而鬼子宫被臧君绩牵制,不在此处。
武清郡鬼案在前,哪容二人分心呢。
范必死心中暗啐了自己一声,但他受先前脑海乱象影响,此时情不自禁的仰头看向头顶上方。
那团形同血肉山一般的鬼子宫没有出现,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范必死松了口气,低垂下头。
不过就在他低头的瞬间,一团红晕出现在血月的上方,血月的光辉颤动。
接着血月顶部,有红得发黑的纹路浮现,形同不规则的字符,带着诡异气息,将这一团红晕止住。
月光荡了两下。
除了施放出血月本身的孟婆有所察觉,其他人都并没有察觉到这一小波动。
而在孟婆仰头看向半空的同时,那血晕与诡异的血字符力量相抵消,最终双双消失得无影无踪。
……
同一时刻,赵福生还在环顾四周。
她发现了此地隐秘,死去的屠户之妻‘唐敏’的名字是破开阴宅幻象法则的‘钥匙’。
“大家要小心。”
她提醒了一声:
“破除幻像后,会有危险发生。”
可如果不破除幻像,众人便会被活活困死在坟中阴宅内,无法离开此处。
“你只管做,有我在,总能收拾善后。”余灵珠强忍惊悸,说了一声。
赵福生点了点头,接着又喊:
“唐敏、唐敏——”
每喊一声,腐臭气便越浓。
众人脚底踩的青砖在血光下融化,且变得软烂阴冷,仿佛淤泥一样的触感,将众人的脚吞没其中。
四周的空间开始收缩、变小,‘滴答’的水流声清晰的传入众人的脑海中。
浓重的怨毒意念随之弥散开。
此地煞气重得惊人。
“福生,门不见了。”
王之仪提醒了一声。
赵福生此时已经没功夫去关注阴宅的大门消失了。
坟中阴宅被血光融化,显露出其真容。
“唐敏、唐敏。”
她又喊了两声屠户妻子的名字,墙壁开始闪烁,接着四壁迅速往中间靠拢。
“啊——”
随行令使们受到挤迫,情不自禁发出惨叫声,一再往中间挤拢。
“往上爬!”
赵福生厉喝了一声。
苗有功等人反应过来,立即纵身一跃,跳爬上一方墙壁的一侧。
他伸出五指,厉鬼的力量施展开来,指尖扣破青苔,抓进石壁内。
其他人反应过来,也跟着跳上石壁。
此次镇魔司挑选出来的人大多是机灵之辈,赵福生一出声后,众人反应也迅速,大家俱都抓住石壁往上爬,顷刻间便缓解了石壁往中间挤碾众人的局面。
赵福生还站在底部。
只见屋舍的墙壁已经被凹凸不平的石壁取而代之,这些堆叠的石块大小不同,上面覆盖了青苔。
赵福生仰头看向上方,只见四周的石壁呈圆弧形,地底约一丈来长的直径。
她透过高达十来丈的圆形石壁,可以看到上方悬挂的血红月亮。
众人果然是在井底之中!
这就异常邪门了。
此次蒯满周的鬼道开路,由余灵珠领头——鬼绝不可能走错路,唯一的可能就是余灵珠领错方向了。
赵福生意识到这一点,立即看向余灵珠:
“灵珠,你去过长焦县杏花巷章柳路么?”
那是唐敏跳井死亡之处——也是她最初厉鬼复苏的地方。
余灵珠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当即摇头:
“没有。”
“没有?”赵福生脸色微变。
如果余灵珠没去过章柳路的老井,为何众人会出现在井底呢?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突然异变陡生。
井壁之上渗出大量水珠。
这些水珠带着腐臭,且极为滑腻。
“赵大人,有水渗出来了。”
苗有功在那阴寒汁液渗出的刹那,便心生恶寒。
这水珠滑腻、浓稠,像是腐烂变质的血液,几乎是在接触到他手指的瞬间,便密布了他的指缝。
苗有功的手指好似在瞬间失去了知觉。
一股危险感笼罩了他的全身,他甚至觉得自己驭使的鬼都被‘冻’住。
苗有功心生惊恐,生死关头,他摇身一晃,竟将身上人皮‘脱’下,自己则纵身往井底跳去,同时大喊了一声,引起了赵福生关注。
在他脱身的刹那,一大股暗褐色的血流将苗有功的‘人皮’淹没,化为大滩暗红的血迹,将青苔腐蚀。
同一时刻,无数血液也从井壁涌出,将悬挂在井壁上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势吞没。
镇魔司此行连同万安县在内,共计有七十人,此时有大半竟被血光吞没。
井底的厉鬼法则诡邪,且启动凶猛。
赵福生失了先手,喊了一声:
“灵珠。”
余灵珠二话不说,启动厉鬼的法则。
时光开始逆流。
渗出的血液受到厉鬼法则的压制,开始重新被井壁回收,挤拢的井壁退后。
孟婆的血月收回体内,地面的青砖浮现。
……
几乎是眨眼之间,所有人重新回到了阴宅的大门口。
“既是这样,我领头——”
赵福生已经站在最前头,她在说话的同时,心中生出怪异至极的感觉,仿佛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她说的话好像之前说过。
余灵珠口鼻淌血,抬起头时脸色惨白。
一种带着煞气的青纹已经环绕她颈脖,她看向赵福生,说道:
“阴宅进去后,孟婆召唤血月,高甚的妻名是唤醒厉鬼法则的关键词,会显现出井底,井中会出现血水,吞噬活人。”
她话音一落,所有人俱都一怔,赵福生立即明白,众人先前遇险,余灵珠施展了厉鬼法则。
这个法则逆天,相当于众人已经用命探过一次路。
阴宅内在井底之下,大家打破幻像,井底出现异变,将镇魔司人吞噬了。
贸然呼喊‘唐敏’名字,打破厉鬼法则的道路行不通。
赵福生微微点头:
“我知道了。”
她再度召唤要饭鬼,伸手敲门。
相同的事情发生了。
阴宅的大门打开,内里阴风卷一把砍刀,落入她的手中。
余灵珠没有说话,这就意味着相同的事情之前发生过。
赵福生顾不得细细研究砍刀,将其收入地狱。
这一次已经知道前方会发生的事,她再度踏入鬼域,踩入井底烂泥时,便没有再惊讶了。
众人重新又一次重回阴宅。
知道前一条路行不通后,赵福生并没有再唤起‘唐敏’的名字打破法则。
此次呈现在众人面前的阴宅仍然与之前一样,青砖黄墙。
众人入内后,那大门不知何时也消失了。
屋内仍是空荡荡的没有多余的家具等物——大家身处空屋之内,不见前进的路,也不见后退的路。
虽说不能贸然打破鬼的法则寻死,可这样被动的困守阴宅也不是个办法。
赵福生略一沉吟,问余灵珠:
“你还顶得住吗?”
余灵珠不知何时已经将口鼻的血擦干净了,她傲然抬起头,目光与赵福生对视:
“顶得住,我们帝京的人,也不比你们万安县的驭鬼者差的,你想做什么只管动手,反正我们绝不会死在这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