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尔玛坎的外围，格里菲尔布置了两道防卫圈。内圈以矮人军为主，外圈则是我们王国军。一旦敌人来袭，我们退后，矮人们带着火枪前进，迅速形成御敌的阵型。等到旋翼机和行云者升空，就能把敌人全灭。
但再怎么布置，也无法避免伤亡。
时间是11点整。就在十分钟前，我们消灭了一波蛇影军团。敌人大概有100人，却给我们带来了近200人的伤亡。
它们越来越聪明了。逃跑的路上达·芬奇就说过，蛇影军团似乎能根据我们的对策来调整战术。
不是大军压上，而是分成多个小队轮番袭击。既可以避免被精灵的强力魔法一网打尽，又能让我们没有时间休息，精神得不到放松。
刚离开麦格堡的时候，它们差不多四五个小时袭击一次，现在提升到了半个小时一次。麦格堡肯定陷落了。等到时机差不多的时候，它们就会集结一波大的发动总攻吧？
但是麦格堡的人们没有白白牺牲。瓦姆拉他们真的坚持了三天，坚持到我们离开图尔瓦卡丹。如果没有坚定的信念和决心，不可能做到。
那也是我现在缺少的东西，我很清楚。
外圈有一个临时营地搭在从东面进入库尔玛坎的主要道路上，这里也是最容易遭到蛇影攻击的地方。营地外，我靠树坐着，望着敌人可能出现的方向。
我并不是在放哨，虽然看着是那样。我只是逃出营地而已，我不想待在那里。
因为会让我心烦意乱。
从离开魔王岛登船那一刻开始，队伍里的争吵声就没有停止过。即使有芙蓉的劝说也无法平息，甚至越来越乱。
利奥的力量只是个引子。人们的不满积蓄已久，被他引爆了。最初大家吵的是迦勒底的去留问题，然后话题逐渐跑偏，变成了个人间的恩怨，对王国的不满，对国王的不满。
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吃饭排队先后要吵，走路碰到了要吵，互相对上眼要吵，反正一言不合就要吵，吵到上头就动手。这股戾气比瘟疫蔓延得还快，我每天都能听到不一样的争吵。
明明有了共同的敌人，对许多人来说却不如眼前的鸡毛蒜皮重要。
我也是这个时候才明白，我们并不团结，我们内部有许多矛盾，只是被平时和谐的氛围和紧张的战斗掩盖了。
这不由得让我想了很多。
我的国家真的让人们感到幸福了吗？我的决策真的正确吗？我的人民是不是在强颜欢笑捧我的场，暗地里却在咒骂着我？
我有些不敢面对，我感到害怕。相比之下还是蛇影军团更好对付一些。
就像那个时候一样。精灵接纳了魔王军，游击队被迫分散逃走。有部下第一次严厉反对着我的提议，我也只能听着而已。
格里菲尔高看我了，我根本没有办法团结军队。我对接下来的行动并非没有计划，但大家又是否愿意接受呢？如果反驳我，我又该怎么办？
假如再让我当一次诱饵就能解决问题，那我宁愿被蛇影军团碎尸万段。
然而现实远远没有那么简单，所以我只能这样靠着树发呆。
直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摩尔贝露大人！”
菲儿捧着纸包着的面包匆匆跑来。
“您吃点吧，然后去睡一觉好好休息。”
摩尔贝露接过面包。
“不用睡，我没事。”
“怎么可能啊？三天了，您就睡了十个小时，早就到极限了吧？”
“我睡不着。”
因为只要闭上眼睛，那些争吵声就会自动在脑海里响起，这能睡着就有鬼了。
不过菲儿只觉得是疲劳过度导致的。以前摩尔贝露在王宫里就有过这种情况，处理政事会忙到很晚。战争刚爆发的时候更是几乎天天熬夜。
要是她那个当国王的爹亚利德能给点力，也不会变成这样。
菲儿怎么劝，摩尔贝露也没动地方，一口口僵硬地吃着面包。
“这可不好，得注意休息呀。”
是芙蓉的声音。摩尔贝露和菲儿望过去，都是一惊。
“看看，谁来啦。”
芙蓉后面跟着立香和艾蕾。立香看上去已经恢复了正常。
“呀，摩尔贝露，我回来了。”
*****
听立香说完冥界的事，摩尔贝露盯着艾蕾，又望着手里的盒子。
艾蕾一指，盒子里的宝石就发出光。
摩尔贝露信了，虽然还有些疑惑。
“我该叫你娜卡？还是埃列什么……”
“太长的话还是叫娜卡吧。”艾蕾笑道，“我们是朋友嘛。”
“我都不知道摩尔贝露大人还有这么个朋友。”菲儿说着忽然反应过来，“等等，这难道意味着摩尔贝露大人已经……”
“没错菲儿，摩尔贝露当初吸引魔王军到森林的时候就战死了。”
艾蕾说了摩尔贝露复活的经过，菲儿听得直掉眼泪。
“摩尔贝露大人……对不起！要是我能留下的话……”
“没事，都过去了。”
摩尔贝露攥着盒子，把它丢给了艾蕾。
“娜卡，也谢谢你遵守承诺来见我。怪不得你一直不想让我跟立香提起你。”
“因为我知道事情早晚会变成今天这样。要是你提前知道我其实也来自立香的世界，站在他那边，现在就更没人能劝说你了。”
“别以为这样你就能说得算！”菲儿毫不客气地指着艾蕾，“我还是那句话迦勒底，你们不值得信任！”
“菲儿，冷静点啊。”芙蓉说，“大家不要吵，要和气。”
她话语里的力量多少压制了菲儿的怒气，但没全压住。菲儿还是狠狠瞪着立香和艾蕾。
摩尔贝露丝毫不受影响。她有艾蕾的力量，带点神性，可以抵抗。
她咳嗽一声，声音还是因睡眠不足变得有些沙哑。
“娜卡，你想说什么？”
艾蕾整了整披风，正色道。
“一个简单的道理。不合作，大家都会完蛋。合作的话，尚有一线生机。”
“然后对我们来说也是完蛋。我们的世界注定要完蛋了是吧？”
“这里只是你们暂留的地方，你们的灵魂属于地球，迦勒底将来一定会带你们回去。按理说我不能允许灵魂随意离开冥界，但我知道这里算是你们的第二故乡，我照顾你们每个人的灵魂，我答应你的任性。我这么做都是因为你们真的是我们那边的人。”
摩尔贝露点点头。
“我也很希望是这样。但这种事实在让人没法接受。不管你们怎么说，我更相信我这二十多年的人生和记忆。不只是我，所有人肯定都是这样。就算我同意你的看法，其他人又如何呢？他们不像我这样了解你，他们甚至连冥界的存在都不会相信。你觉得你有办法说服他们吗？如果他们都不同意，我又怎么能同意你呢？”
“这……”
艾蕾张着嘴想了半天，有点冒汗了。
她还以为摩尔贝露会看在两次救命之恩的份上相信她，才一直保持着神秘身份，一直引导摩尔贝露与迦勒底走到一起，相信立香。
按自己的设计，这个时候应该是顺利地互相认可，统一战线，一起打败蛇影军团的走向才对。但现在看来不行。
摩尔贝露更重视多数人的想法。按理说应该是她去改变别人的态度，统领全军。但现在的她却更顾及其他人的不同意见。
艾蕾立刻想到是因为当下的状况让摩尔贝露联想到了那次诱饵的事，使得摩尔贝露不想让自己的意见去改变他人的想法。
坏菜了，情况有变。
“呃……”
没辙的艾蕾只能灰溜溜地退后。
“抱歉，立香。”
“没事，这确实挺难的。”
立香拍拍她的肩膀。摩尔贝露咳嗽两声。
“你有办法证明吗，立香？”
“我也没有。地球已经被蛇影占领，不可能有证据证明你们的灵魂来自那里。所以摩尔贝露，我不打算说服你。”
“你放弃得倒是快啊。”
“时间紧迫，我不想再费口舌，我只会用行动来证明。不光是你，任何人都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但只要大家还想活命，就只能统一战线。等到一切结束后，再来处理彼此之间的矛盾。”
“谁信啊？”菲儿冷冷地说，“到时候你们趁乱杀了利奥，毁掉圣杯，我们哪还有反抗的机会？”
“我知道，所以这个机会我让给你们。”
“我们？”
“利奥知晓所有二次元，也就是我们世界以外从者的情报，二次元从者在他面前几乎没有胜算。能干掉利奥的只有我们和你们这个世界的人。”
立香摘下手套，露出令咒。
“这个令咒可以对从者下强制的命令，在镇魔城·贞德你已经见识过了吧？”
摩尔贝露望了眼那些奇怪的红色纹理。
“就是你强制命令阿库娅时用的那个？”
“没错。我和埃列什基伽勒以及芙蓉都缔结了契约，这样军队里所有从者都和我有契约了。我向你保证，到了可以干掉利奥的时候，我会让你动手。如果从者们有阻拦的想法，我会用令咒强行制止。”
“什么？”
“在那一刻到来之前，我不会使用令咒。你可以随时检查，菲儿也是。哪怕少了一条，你们都可以随意处置我。”
摩尔贝露的目光瞄向立香的手环，那里没有管制室的影像，被关掉了。看来立香已经说服了那些人，又或者是无视了他们的反对意见。
如此坚决，只是为了做出一个束缚自己的决定。
摩尔贝露注视着令咒。
“你这是把自己的性命交到我手上了？不给自己留后路吗？”
立香戴好手套。
“我相信你一定能看清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只不过独自冥思苦想肯定没有答案，我也一样。利奥的恶意就是我的恶意，我是被自己打入了冥界。若不是埃列什基伽勒和修玛出现，我肯定再也无法振作。什么事别一个人扛着，大家一起努力吧。就算不能完全信任我，也请把审问我的事放到最后。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御主静静等待着。摩尔贝露疲倦的脸上有了一点温和的颜色，又沉重地叹了口气。
菲儿也在等她的回答，她犹豫一阵。
慢慢说道。
“我只有一个问题，立香。你为什么没早点跟我说出真相？”
那是因为立香被抽走恶意后不想伤害摩尔贝露。虽然担心摩尔贝露反过来攻击迦勒底也是理由，但这种事越往后拖就越没有机会，立香对此心知肚明。
然而此刻，立香不打算说这些蹩脚的借口。机会是他自己葬送的，这结果就是对自己的惩罚。
他只低下头。
“对不起。”
“我不想听道歉，我想听解释。是怕伤到我吗？是怕我和你们敌对吗？我觉得我没有那么脆弱，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如果你早点说，我肯定会听。”
“对不起。”
“都说了我不想听道歉！”
公主的红眼圈终于裹不住眼泪，淌下来。
“如果……如果早点知道……事情就不会是这样！至少我就不用，不用这么……”
哭泣只持续了几秒钟，眼泪就被摩尔贝露擦干。
她深呼吸。
“我接受你的条件，立香。就这么办吧。”
“这好吗摩尔贝露大人？”菲儿问道，“要是他们再背叛的话……不，我觉得他们一定会背叛！”
“那就按立香说的来。既然他认为他能用行动让我相信我们和他来自同一个世界，肯定不是空口无凭的瞎话吧？”
“我说到做到。”立香笑道，“毕竟我也不想再死一次嘛。”
“呵，那你就好好努力吧。”
拍拍脸，摩尔贝露大步走向了镇里。
“马上召集部队，该行动了！”
菲儿跟了上去。立香也想跟着，却被芙蓉拽住。
堕天使用十分残念的眼神看着他。
“我说立香，你倒是跟她解释一下啊。”
“说多了都是借口，不太好，容易让她更烦躁。既然做错了，爽快点承认就是。”
“唉，看你面对敌人的时候那么清醒，怎么在这个问题上就这么迟钝呢？”
“啥意思？”
立香疑惑地看着芙蓉，又看看艾蕾。艾蕾也是叹气捶头。
芙蓉推着立香的后背，把他推着走。
“好啦，你慢慢琢磨吧，这种事说出来不合适。走走走！”
*****
十多分钟后，库尔玛坎的广场聚集了许多人。广场中央是镇长萨瓦多平时讲话用的讲台，现在摩尔贝露站在那里，萨瓦多和格里菲尔站在一旁。
“各位！”
摩尔贝露的声音被讲台的话筒放大，又通过镇里到处设置的大喇叭传给所有没到场的人。
“我们撑过了危险的三天，摆脱了蛇影军团大部队的追击，即将离开图尔瓦卡丹！这是真奥、托姆格和瓦姆拉为我们争取到的机会，我们绝不能辜负他们！所以我要讲明关于处置迦勒底的决定，今后这个问题将不再讨论！但是在那之前我要先说一件事！”
她顿了一下，挺起胸膛。
“摩尔贝露并不是我的真名，我是马克顿王国的公主艾琳！格里菲尔将军可以为我作证！”
紧接着下面的人异口同声。
“这个早就知道啦！还有吗？”
…………
……
摩尔贝露，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