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无能为力,不知兄长的最坏打算是什么?”洵溱对吴双话中的隐喻充耳不闻,一双泛着精光的美目紧紧盯着他,别有深意地问道,“若到不得不做出抉择之时,兄长是放弃沈东善?还是放弃柳寻衣?”
“少秦王一向不做鱼和熊掌的取舍,必须兼而得之,缺一不可。”吴双的语气虽然平淡,甚至稍带调侃,但眼底却在不经意间闪过一道摄人心魄的寒光,“若真到万不得已……也只能委屈唐阿富了。”
“唐阿富?”洵溱惊诧道,“兄长真是敢想,竟将主意打到唐阿富的头上?”
“必要时只能牺牲对少秦王不重要的人。”吴双虽未将话挑明,但潜藏在话锋下的杀意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你太低估唐阿富了。”吴双的决绝在洵溱眼中似乎不值一哂,言语颇有揶揄之意,“你若对他出手,柳寻衣和萧芷柔不可能坐视不理。即使你侥幸得手,他们也定会追究到底,彼时局面只会更加混乱。”
闻言,吴双稍稍一怔,而后嘴角展露出一抹掺杂着狡黠与无奈的笑容,不以为意地提醒道:“妹妹若非忘了,我……亦不重要。”
“什么?”洵溱脸色一变,惊呼道,“难不成你想……”
“我没那么愚蠢,不会以死抵命。”吴双知道洵溱担心自己,于是笑着解释,“中原的事本就与我干系不大,若真杀了唐阿富引来四面楚歌,大不了……回西域继续做我的逍遥公子,再不济就去周游列国,我可不信少秦王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唐阿富而逼着我爹绑子投案。哈哈……三年五载寻不到我的踪迹,料想柳寻衣也不会穷追不舍,怎么说我也曾救过他的性命,这点情面料想不会吝啬。”
“兄长……”
“只是这般做法只图自己逍遥快活,却留下一个烂摊子给你。”吴双似乎不想让洵溱陷入伤感,故而打趣道,“柳寻衣对你本就忌惮重重,再经我这么一闹,只怕你的处境会愈发艰难。”
“此法伤人伤己,绝非良策,兄长切不可轻易冒险。”吴双的坦诚和忠勇,令洵溱既感动又辛酸,适才的怒意也渐渐消散许多,“无情剑客绝非浪得虚名,他的武功虽不及兄长,却也不是泛泛之辈。倘若以死相拼,就算不惊动柳寻衣和萧芷柔这些人,兄长若要得手也必会付出不小的代价,实不划算。”
“所以我才求妹妹出手相助。”吴双诡谲一笑,“我相信只要有你在,一定不会让为兄亡命天涯。”
“如此重托,我……”被吴双无条件信任,洵溱的内心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该感动还是该惆怅。
“怎么?难道连你也没把握说服柳寻衣?”
“柳寻衣是那种宁可赔上自己性命,也不肯出卖朋友的人。若是一味地劝说,哪怕我搬出过往所有恩情相要挟,恐怕也难以撼动他的心志。”洵溱眼神一暗,愁容更深,“柳寻衣曾亲口答应帮唐阿富报仇雪恨,凭我对他的了解,让他主动背弃自己的承诺简直比登天还难。甚至连我……也曾答应过唐阿富帮他复仇,如果我临时变卦,在柳寻衣面前无异于失信失德。如此,无论我再说什么,在他听来都是居心叵测的挑拨离间。”
“照你的意思……这是一盘死棋?”吴双面露失望。
“若我们将心思花在柳寻衣身上,这一局必死无疑。但如果另辟蹊径,试着绕过柳寻衣……”洵溱的脑中飞速盘算,内心反复琢磨,沉思良久方才幽幽开口,“据我所知,柳寻衣与沈东善交集不多,二人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因此他对沈东善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并不取决于他自己。”
吴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应该从柳寻衣下手?”
“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的关键仍在唐阿富。”洵溱不置可否地说道,“我认为……只要能改变唐阿富的心意,柳寻衣不攻自破。我猜……今天柳寻衣不答应也不拒绝的态度,十有八九就是在给各方留退路。”
“各方?”
“唐阿富、沈东善、我们和贤王府,也许还有……”洵溱掰着手指一一细数,“他自己。”
“他自己?”吴双对洵溱的分析半信半疑,“你的意思是柳寻衣的心里其实愿意接纳沈东善,只是碍于……”
言至于此,吴双的表情由后知后觉衍变为恍然大悟,而后竟忍不住大笑出声,嘲讽道:“原以为柳寻衣是只肯直中取,不肯曲中求的正义之士,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也有这般深藏不露的诡秘心思和奸诈城府。看来当初清风和凌潇潇这些人对他的评价也不全是污蔑,此人和洛天瑾一样,皆有两种心思,两副面孔。”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洵溱隐约回忆起昔日与柳寻衣那番推心置腹的谈话,眼中不知不觉地平添一抹哀愁,苦笑道,“乱世动荡,人心叵测,若无半点心机城府恐怕只能任人宰割,他本性秉直,可惜屡遭构陷,四处落难,也是在一次次血淋淋的惨痛教训中慢慢学会的这些。更何况,他现在已不是无牵无挂的孤家寡人,就算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却不得不顾忌他那些挚友亲朋的生死……眼下,不是他需要沈东善,而是贤王府、绝情谷乃至龙象山和西律武宗,都需要沈东善帮忙摆脱困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洵溱下意识地道出柳寻衣的难处时,吴双看向她的眼神已然默默发生变化,由最初的戏谑渐渐转化为狐疑,最后变为掺杂着玩味之意的审视。
“兄长……为何这么看我?”察觉到吴双异样的目光,洵溱当即意识到自己在恍惚中对柳寻衣包容过甚,言多有失,故而连忙辩解,“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看来少秦王的担忧不是多余,你对柳寻衣的态度……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吴双目不转睛地盯着洵溱,话里有话地提醒道,“妹妹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少秦王对柳寻衣只有利用,也该知道他的结局早已注定,你小心玩火自焚。”
回视着一本正经的吴双,心知他是一番好意,心绪凌乱的洵溱纠结再三方才艰难地吐出一句:“我知道。”
“我就知道你有分寸。”听到洵溱的答复,知晓她理智尚存,吴双的脸上再度浮现出平日那抹玩世不恭的邪魅笑容。
“我也问兄长一句,你对云剑萍是真心还是假意?”洵溱心念一转,直接调转矛头,“她可是柳寻衣的亲妹妹,万一柳寻衣因为我们而……你又如何与她相处?”
面对洵溱直言不讳地质问,吴双先是一愣,随即笑意更浓:“云剑萍和柳寻衣不一样,我和你也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洵溱刨根问底,根本没打算放过吴双。
“女子本柔,终究要有所依靠。而你的依靠……只能是少秦王。”
吴双话一出口,洵溱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起来,似恼怒、似羞愤、似不甘……又似无奈。
诡异的沉默持续良久,一向能言善辩的洵溱却始终没有开口反驳。
见状,吴双也不再自讨没趣,趁势将话锋拽回现实:“你刚刚说只要能改变唐阿富的心思,柳寻衣不攻自破。可你应该知道自唐阿富年少时逃出沈东善的魔掌,他活了多少年便对沈东善恨了多少年,练武的初衷也是为了复仇,朝思暮想恨不能将沈东善剥皮拆骨,这般积怨持久,恨入骨髓的血仇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劝他改变心意,倒不如直接杀了他更简单。殊知,唐阿富此时此刻仍持剑守在沈东善的别院外。”
“既然近在咫尺,他为何不直接冲进去大开杀戒?”洵溱轻轻冷笑,不答反问。
“那是因为萧芷柔……”话一出口,吴双幡然醒悟,紧接着一抹狂喜之色溢上眉梢,“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我明白了!萧芷柔关心柳寻衣的安危,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掉入金复羽的陷阱,因此一定会压服唐阿富,令其放弃复仇。”
“唐阿富此生最在意的东西无非两样,第一是自己的血仇,第二便是对他有再造之恩的萧芷柔。甚至连与他肝胆相照的柳寻衣,也要排在这两样之后。”洵溱不急不缓地说道,“萧芷柔亦非寻常女子,他关心柳寻衣不假,可若让她为此压制唐阿富的仇恨,恐怕不能。且不说我们目前没有能迫使她压服唐阿富的本事和手段,即使有,也万万用不得,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那你的意思是……”
“据我所知,萧芷柔的软肋除她的一双儿女和腾三石之外,莫过于对她恩重如山的桃花婆婆。”洵溱思忖道,“桃花婆婆年事已高,恐来日无多,最大的心愿就是在有生之年再见一面让她牵挂了近一个甲子的……义父。”
言尽于此,洵溱将满含期待的目光投向吴双,而原本听得津津有味的吴双,此时却已眉心紧锁,满面凝重。
“普天之下,唯有你能实现桃花婆婆的心愿。兄长,你应该知道桃花婆婆的义父,正是你的师父……空盛大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