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不能享乐啊,如果人存在的价值在于劳作,那跟牛马有什么区别,说到底,老先生你有没有把人当人,还是只能你自己是人。说句不好听的,老先生,你自家的丫鬟仆人小厮甚至小妾都不少吧,怎么就见不到普通人好过呢?“
归有光的问话,把刘君墨整笑了。
这老头子眼里,所有人都是工具是吧。
“高老师强调过,人是目的,不是工具。如果你只把人当做劳作的工具,那么就无可避免地让普通百姓陷入工具一般日益磨损直至抛弃的悲惨境遇。支撑柳常青如此荒唐的行径,正是你这荒谬的理论。晚生倒要问一句,在老先生眼中,人到底是什么?除了劳作人还能拥有什么?”
人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归有光之前可没有深入地思考过。对于刘君墨的质疑他只能打哈哈过去了,在河南开封时他手下是有差不多近百人的丫鬟小厮伺候的,虽然名称都按照柳常青规定的改成了同道,干干的就是丫鬟小厮的活,也没什么可以辩解的。只能跳过去思考人这个问题了。
朱子讲存天理灭人欲,那么似乎欲望才是人的集合体。
王阳明讲心外无物,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天经地义的,是万事万物得以存在根据。
而按照劳作价值论的思路,这种个性化的先验的定义肯定是不适合的。
既然劳作是人有别于禽兽的根本标志,那么定位人具体劳作地位的劳作关系牵连则提供了人存在的根据。
一个不与外加发生劳作关系的生物,其作为人的资格是存疑的。
归有光不假思索地把自己这个最新想到的定义讲了出来。
要知道,如果换做以前,归有光肯定高兴得合不拢嘴,但现在他知道哪怕自己想到一个看似完美的定义,但要接受新学的批判,未必就真的那么无可指摘。
劳作价值论加上劳作关系人定义,自己的理论看似一下子就理顺了一般。
“都说了,人只能说目的,不能说工具,不是工具,那么人也不能被定义,至少在社会学上不能被定义。还是那句话,如果用劳作关系来定义人,那么那些穷苦贫弱、残疾弱智的劳作关系本就薄弱的人,他们作为的人的资格谁来判定呢?是不是要打折扣。而那些先天强势的官宦子弟本就是关系网络密布,这些天然处于劳作关系中心节点的人,是不是更配得上人。”
“人人平等,但劳作关系网更紧密的人更平等,你这不就是董仲舒君权神授的翻版吗?只不过你这里神隐去了名字,躲在分配劳作关系网络的背后了,才显得那么温情脉脉。至于你或许要辩解的可以改变劳作关系,但到底是一出生就决定了自身的劳作关系多,还是自己天赋异禀彻底改变劳作关系多,是辛苦劳作多还是处心积虑钻营劳作关系的多,在河南三年还没明白吗?”
刘君墨是有些生气了,归有光这厮简直就一顽固派。
不仅没对河南那么大的伤亡感到愧疚,反而觉得不过是其理论不够完善,只要完善一下就行了而已。
这把河南百姓当什么了,当成了其完善理论的工具数字了吗?
“君墨,够了,我们就参观到这儿了。”
李春芳看着年轻人说着说着有些火气上涌,赶紧拉扯着把归有光带回去了。
因为到这里,李春芳反而有些担心起来了。万一归有光发行正是其理论造成的如此悲剧,岂不是要自裁以谢天下。这不又是一出悲剧吗。
“是我错了”归有光终于是明悟了其中关节。说到的真理往往是反常识的,而自己顺着常识的路子走下去,缺少逻辑思维的辅助,自然只能说荒腔走板,陷入自身的信息茧房里面,难以越雷池半步。但凡不顺,不是完善自身,反而是指责对手的道德立场问题。
如今大错一成,只能将这其中点滴记录下来,惊醒后来人了。
回到李府,归有光开始分笔创造起来,算是为自己前面三年的荒唐画上一个句号。
此情此景也是李春芳所满意的,非如此大明将来的思想领域非出现大冲突不可。
只可惜,正如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当归有光正准备创作反思时,却就在当晚就趴在桌案上溘然长逝了。
而桌案的文稿才写三行字而已。
李春芳本来为了方便他创作,专门不让仆役打扰,直到发现时已经过世整整大半天了。
这倒让一直以来的老好人占到了风口浪尖上。苦心孤诣救出归有光就是为了弄死在杭州吗?就这么怕归有光说出社会的真相?
一时间支持劳作价值论的学子更加坚定其信念来,如果以往是理念之争,现在就隐隐上升到生死之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