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苏格兰场拘留中心的拘留室里,王铮右手不断弹着中指的指甲,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哒、哒”声响,似乎是内心焦灼的唯一外露。目光偶尔落在对面墙壁上那个无法触及的高窗上,
窗外的天空被铁栏切割成狭小的、灰蓝色的碎片,偶尔有飞鸟的影子一掠而过,快得像是错觉。
门锁发出沉重的金属撞击声,随即被推开。
律师莫里森律师走了进来,依旧是那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一丝不苟,与这环境格格不入。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戴着一张打磨光滑的面具。但王铮敏锐地捕捉到他眉宇间一丝极难察觉的凝重,以及走进来时比往常快了几分的步伐。
在王铮对面坐下,将文件夹放在两人之间的金属小桌上,没有打开。
“保释申请被驳回了。”没什么寒暄,开门见山,但话语内容却像一块冰砸在王铮心上,“法官认为你存在极高的逃亡风险,并且,考虑到案件的严重性和警方提出的新证据,不予批准。”
这是王铮预料中最坏的结果之一,但真正听到时,那股无形的压力还是瞬间增大了数倍。手攥成拳,试图保持镇定,但眼底深处还是闪过一丝惊怒与失望。
莫里森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评估这个消息的冲击力,以及王铮此刻真实的状态。几秒钟后,继续用那种毫无波澜的语调,说出了让王铮真正紧张起来的话,“还有,老乔,前天晚上,在诺维奇附近试图偷渡时,被卡尔顿从安排的人手里给抢了下来。”
“那.....”
“也被抓了。”
王铮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被猛地抽空了,耳朵里响起细微的嗡鸣,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又重又沉。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试图构建的防线,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开始崩塌了。
一直挺直的脊背,几不可察地佝偻了一瞬,虽然立刻又强行挺直。
“他......”王铮的声音出口,才发现带着嘶哑刻,清了清嗓子,“他现在人在哪里?情况怎么样?”
“人被直接带回伦敦了,严密看管。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卡尔顿亲自出马,折腾出这么大动静,肯定不会只是为了请他去苏格兰场喝杯咖啡。”莫里森冷声道。
王铮深吸了一口气,老乔知道他太多事情,不仅仅是账目上的,还有那些隐藏在合法贸易外衣下的资金流转路径,甚至可能包括一些与阿龙那条线对接的模糊痕迹。
虽然他一直刻意的将一些东西拆散了交给老乔,但作为具体的执行者,知道的碎片拼凑起来,足以构成巨大的威胁。
“他,知道哪些不该说的。”
莫里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前一探身,“这时候,谁能保证?警方在这个时间点抛出这个消息,并以此作为反对保释的理由,显然是将乔杜里的被捕与你高度关联。他们试图构建一个你们试图湮灭证据、串供、甚至....灭口的逻辑链条。”
“这,废物!”王铮失声,脸上血色褪尽。
莫里森的语气凝重无比,“这个指控的严重性,远非之前的洗钱嫌疑可比。所以,杰克,我们现在必须面对一个比洗钱指控更严峻、更迫在眉睫的风险。”
“喜钱指控,即便罪名成立,依托于公司架构的复杂性和取证难度,我们仍有较大的辩护空间,可以将你的个人责任降到最低。但是,如果一旦让警方成功地将你和老乔被捕事件,特别是与那两名试图带他离开的人员联系起来,将这条线坐实......”
“那意味着更严重的罪行,例如妨碍司法公正、意图阻止证人作证,甚至是指使暴力犯罪。这就不再是经济犯罪范畴,而是直接威胁司法程序的重罪,刑期会呈几何级数增长,而且几乎没有转圜余地。”
王铮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他当然知道那两个人是去做什么的,但在莫里森冷静到残酷的法律语境下,这件事的潜在后果被赤裸裸地摊开,显得格外狰狞。
“警方现在一定在全力寻找那两个打手与你之间的关联。”莫里森继续施说道,“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一个模糊的通话记录,一笔无法解释的资金往来,甚至是一个间接的证人,都可能成为搭起这座桥的钢筋水泥。”
“一旦这座桥被搭起来,杰克,我们现在所有的辩护策略,都将建立在沙滩之上,一触即溃。”
拘留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王铮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般淹没上来。
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好一会儿,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决断,“通知他,立刻走,所有的联系,彻底切断。这边几条线可以断,但那边,不行。”
“我会处理。”莫里森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莫里森又快速交代了一些应对警方后续讯问的要点,需要注意的细节,反复强调保持沉默、一切交由律师处理的核心原则。
会见时间一到,莫里森便干脆利落地起身,拿起那个未曾打开的文件夹,没有丝毫留恋地离开了拘留室。
沉重的铁门在王铮面前再次关上,将他重新抛回那个充斥着绝望气息的狭小空间。
他独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石雕。只有微微抖动的指尖和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冷汗,暴露着内心正在经历的惊涛骇浪。
老乔被抓,保释被拒,再加上那根不能再折损的线......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不断崩塌的悬崖边缘,脚下裂开的缝隙深不见底。
。。。。。。
与此同时,苏格兰场那间堆满文件的办公室里,卡尔顿正烦躁地揉着太阳穴。
一抬手,扯了扯勒得他有些不舒服的衬衫领口,盯着屏幕上那两个亚洲面孔男子的照片,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他们被分别关押,除了最初被捕时的激烈反抗和几句含混的咒骂,之后再未开口。
“哈里森,”卡尔顿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那两部手机,查出什么了没有?”他指的是从两个打手身上搜出的移动电话。
哈里森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带着一丝无奈,“探长,已经做了最彻底的数据提取和分析。里面基本都是些日常联系号码,没有储存任何可疑的姓名或信息。通话记录也大多是些公共服务号码、外卖订单,以及几个无法追踪的预付费电话卡号码,使用时间很短,无法定位。很干净,像是专门用于普通生活的白机。”
“我怀疑他们还有其他的通讯方式,可能是另外不随身携带的电话,或者使用了我们尚未监控到的加密通讯软件。这些人很专业,反侦察意识很强。”
“专业?”卡尔顿嗤笑一声,带着一种被挑衅的恼怒,“专业到开着宝马车在海岸公路上演生死时速?专业到差点把我们都送进海里喂鱼?”他想起了昨晚那惊心动魄的追逐和撞击,额角的青筋又跳了跳。
“安德森,王铮那边有什么动静?”
“他的律师莫里森刚去见过他。估计已经知道保释被拒和乔杜里被捕的消息了。”
卡尔顿想了想,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走,安德森!再去会会我们那两位专业的朋友!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嘴硬,还是拘留室的床板硬!”
卡尔顿心里憋着一股火。老乔是抓回来了,从以太公司拉来的电脑和财务资料,正在和那块硬盘里数据做着比对,王铮在律师的庇护下滴水不漏。
现在这两个直接动手的家伙,又像哑巴一样。诺维奇的那件事,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抓人拦截,背后一定藏着更深的联系,他必须撬开这两人的嘴,找到连接王铮的那根线。
他感觉到,虽然关键的证据链还没连接上,但网正在收紧,水已经浑了,鱼儿总会露出马脚。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不断地施加压力,直到那坚固的外壳出现第一道裂缝。
。。。。。
就在卡尔顿和安德森再次走向审讯室的同时,莫里森已经坐进了他那辆安静的黑色捷豹轿车里。
他并没有立刻发动汽车,而是先从手套箱里,掏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手机,又从一个精致的金属烟盒底层,取出一张崭新的、未记名的预付费SIm卡。
拆开手机后盖儿,将SIm卡插进去,开机,等待信号格亮起。
然后,莫里森快速地输入了一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编辑了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乔被捕。速离。”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没有任何多余的字眼。
点击发送。几乎是在信息状态显示为“已发送”的瞬间,便直接关机,利落地取出那张SIm卡,摇下车窗,手指一弹。那张小小的塑料卡片在空中划出一道微不足道的弧线,悄无声息地落入了路边的排水沟,被浑浊的流水瞬间吞没,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车窗重新升起,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莫里森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日常步骤。系好安全带,启动引擎,捷豹轿车平稳地滑入车流,仿佛一切都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