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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队的调令在抽屉里躺了整三个月,被老周送的糖糕油纸盖着,边角沾着点芝麻。李如龙蹲在拳馆后院给摩托车换机油,疤子的汽修铺已经像模像样,墙上挂着“修不好不收费”的木牌,是张大爷写的,笔锋里还带着太极的圆劲。

“龙哥,国家队那边又来电话了。”疤子举着个油污的手机跑过来,屏幕上“国家队教练组”几个字闪得刺眼,“说再不去,名额就给别人了。”

李如龙往摩托车链条上抹黄油,油星溅在省队发的运动服上,蓝白条纹洇出深色的印子。“知道了。”他头也没抬,“跟他们说,下个月月初准到。”

疤子还想说什么,却被秦老头的拐杖声打断。老头拄着拐杖站在院门口,空荡荡的左袖在风里飘,金牙咬着个没抽的烟卷:“磨蹭啥?再不去,陈教练得来掀我这老骨头了。”他往摩托车后座努努嘴,“把我那套旧拳谱带上,国家队的小年轻们,也该学学老祖宗的东西。”

李如龙心里一动。那套拳谱是秦老头用毛笔写的,纸页泛黄,边角被虫蛀了几个小洞,却比任何精装书都金贵。他原以为老头会像护令牌似的护着,没想到竟肯让他带走。

“拿着吧。”秦老头往他怀里塞,“当年我师父说,好东西得给懂的人,藏着发霉才是罪过。”他突然往李如龙胳膊上拍了拍,力道比平时重,“到了那边,别学那些花架子,记住,拳是打人的,不是看的。”

老周提着个食盒从巷口进来,油纸包着的糖糕还冒着热气。“给你攒的芝麻馅,路上吃。”他往李如龙背包里塞,“国家队的食堂哪有我这手艺?实在馋了,就给我打电话,我让疤子给你快递。”

李如龙看着食盒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糖糕,突然想起第一次在早点摊吃的那个,烫得他直哈气,老周却笑着说“越烫越香”。那时他还不知道,这糖糕的甜,会成了往后日子里最念想的味道。

出发前一天,张大爷带着太极班的孩子们来了。最小的那个梳着羊角辫,往李如龙手里塞了幅画,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个举奖杯的人,旁边写着“龙哥”。“老师说,你去首都打拳,要赢好多好多奖杯。”小姑娘仰着小脸,眼睛亮得像星星。

李如龙蹲下来,把画小心地折好放进兜里。“等我回来,教你们打形意拳好不好?”孩子们齐声喊“好”,声音脆得像冰糖,把秦老头的呼噜声都吵醒了。

去首都的火车是凌晨五点的。老周骑着三轮车送他,车斗里堆着秦老头的拳谱、疤子塞的扳手(说“防身用”),还有张大爷给的太极剑穗。“到了那边,别跟人置气。”老周蹬车的力气比平时大,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秦老头年轻时候就是太犟,才断了胳膊……”

“我知道。”李如龙往他手里塞了个热乎的糖糕,“您回去吧,别耽误了铺子开张。”

三轮车在火车站台停下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李如龙拎着背包下车,老周突然从车斗里摸出个红布包,往他怀里塞:“秦老头让我给你的,说关键时刻能救命。”

火车开动时,李如龙打开红布包,里面是那枚铜令牌,还有张纸条,秦老头歪歪扭扭的字写着:“遇事儿摸三下,想起师父,想起家。”

国家队的训练基地比省队大十倍,红砖楼房排得整整齐齐,训练场的草坪绿得像块绒布。负责接应的教练姓刘,戴着副金丝眼镜,说话慢条斯理:“陈教练把你夸上天了,说你是‘百年难遇的璞玉’。”他往训练馆指了指,“跟我来,认识下队友。”

馆里正在练对抗赛,一个个子很高的年轻人正用快摔把对手按在地上,动作干净利落。“那是沈浩,连续三年全国冠军。”刘教练介绍道,“你们会是主力搭档。”

沈浩听见动静,走过来摘下护具,眼神里带着点审视:“你就是李如龙?听说你打比赛总手下留情?”他往拳靶上打了一拳,“这里可不是慈善堂,对对手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李如龙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兜里的铜令牌。他想起秦老头说的“拳是打人的”,却也记得内蒙汉子的奶豆腐,记得泰拳选手握过的手。

下午的训练,沈浩特意找他对练。快拳像雨点似的往李如龙脸上招呼,带着股非要分出胜负的狠劲。李如龙用太极的“捋劲”一次次化解,却没还手。“怎么不打?”沈浩的拳头停在他眼前,“怕了?”

“打疼了,明天怎么练?”李如龙往旁边退了半步,“我们是队友,不是对手。”

沈浩愣了愣,突然笑了:“陈教练没说错,你确实不一样。”他往拳靶上拍了拍,“再来,这次我轻点。”

训练馆的角落里,刘教练看着这一幕,悄悄给陈教练发消息:“这小子,有点秦老的影子。”

晚上在宿舍整理东西时,李如龙把秦老头的拳谱摆在床头,旁边放着老周的糖糕盒。手机响了,是疤子发来的视频,拳馆的后院里,老周正教秦老头用智能手机,老头的拐杖总把屏幕戳得乱七八糟,惹得围观的街坊直笑。

“龙哥,你看我这铺子!”疤子把镜头转过去,汽修铺的招牌换了新的,上面画着个举着扳手的卡通人,“周哥说,这叫‘文武双全’!”

李如龙笑着给视频点了赞,心里却空落落的。训练馆的空调很足,却没有拳馆的烟火气;队友们很厉害,却没人会在他练拳时递块热糖糕。

第二天一早,李如龙被窗外的鸟鸣吵醒。他摸出手机看时间,却发现屏保换成了拳馆的合影——秦老头坐在中间,老周举着糖糕,疤子和张大爷的太极班孩子们挤在一起,他站在最后,笑得露出白牙。这是出发前拍的,老周说“留个念想”。

去训练场的路上,沈浩从后面追上来,手里拿着个保温杯:“我妈寄的枸杞,给你点,陈教练说你气血不足。”他往李如龙胳膊上拍了拍,“昨天的事,对不住了。”

李如龙接过保温杯,突然觉得心里暖了些。他想起秦老头说的“江湖大得很,得容得下不同的拳路”,或许这里,也能成为另一个家。

训练馆的门开着,晨光铺在地板上,像条金色的路。李如龙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兜里的铜令牌,往里面走去。沈浩在他身后喊:“等等我,今天教你我的必杀技!”

李如龙笑着回头,阳光落在他脸上,带着点拳馆的暖意。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容易,全国冠军、世界锦标赛、奥运会……像一座座等着翻越的山。但他不怕,因为背包里有秦老头的拳谱,床头有老周的糖糕盒,兜里有孩子们的画,心里有整个巷子的牵挂。

这些东西像根无形的线,一头系着首都的训练馆,一头系着明善城的老巷子,不管走多远,都不会断。而他的故事,就像这没完没了的训练,一招一式,一拳一脚,在新的地方继续写着,带着老祖宗的拳理,带着家乡的烟火气,带着心里那点不肯变的热乎劲,写下去,写下去,永远没有结尾。

训练馆的灯光在凌晨四点就亮了起来,李如龙站在镜子前缠绷带,白色的绷带一圈圈绕过手腕,把秦老头给的铜令牌牢牢固定在掌心。镜中的青年眉眼间还带着明善城的风尘,肩膀却比在拳馆时宽了半寸,护具下的肌肉线条像藏着股蓄势待发的劲。

“又偷偷摸你的宝贝令牌?”沈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嘴里叼着片吐司,运动服的拉链歪在一边,“刘教练说今天有新战术,得加练实战对抗。”

李如龙把绷带系紧,铜令牌硌在掌心的感觉让他踏实。“来了。”他抓起拳套往肩上一甩,余光瞥见床头的拳谱——秦老头写的“劈拳要诀”被他用红笔圈了又圈,纸页边缘卷得像朵花。

新战术是针对下个月的亚洲锦标赛制定的,要求李如龙和沈浩配合“快摔+精准打击”。沈浩的快摔像猎豹扑食,李如龙的形意拳则要像毒蛇出洞,在对手失衡的瞬间补上致命一击。但两人总差着点默契,要么沈浩摔早了,要么李如龙出拳慢了,刘教练的哨子在训练场响得像催命符。

“你们是木头吗?”刘教练把战术板往地上一摔,粉笔灰溅得满地都是,“沈浩你摔完能不能等半秒?李如龙你那拳能不能再快零点一秒?”

休息时,沈浩往李如龙手里塞了瓶功能饮料:“我发现了,你出拳前总爱顿一下,是不是在想什么?”李如龙愣了愣——他确实在想,每次出拳前都会想起秦老头的话“见好就收”,那半秒的停顿,是下意识的留手。

“这里是赛场,不是慈善堂。”沈浩拧开自己的瓶盖,“你当是在拳馆陪老头们练太极呢?”他的话像根针,刺破了李如龙刻意维持的平静。

那天下午,李如龙把自己关在力量房,杠铃加了又加,直到胳膊抖得握不住杆。汗水滴在地板上,晕开的水渍里竟映出拳馆的影子——秦老头拄着拐杖看他打拳,老周的糖糕在油锅里滋滋响,疤子的扳手掉在地上吓飞了檐下的鸽子。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老周发来的视频。拳馆的新招牌挂好了,红底金字,是陈教练题的“聚义拳馆”。秦老头站在招牌下,举着铜令牌的仿制品给街坊们看,说“真龙在首都,令牌得留个念想”。

李如龙的眼眶突然热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来追梦的,却忘了梦的根扎在哪个院子里。

第二天训练,沈浩的快摔再次袭来时,李如龙没有像往常那样化解,而是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踉跄半步,同时右手握拳,拳心朝上——那是形意拳的“钻拳”,却在即将碰到沈浩胸口时猛地收了劲,只轻轻碰了下护具。

“你又留手!”沈浩后退两步,额角的青筋突突跳,“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配让你出全力?”

“不是。”李如龙摘下拳套,露出掌心被铜令牌硌出的红痕,“我师父说,拳能伤人,也能养人。咱们是队友,不是敌人。”

刘教练突然鼓起掌来,手里的战术板都忘了放下:“这才是我要的配合!沈浩你快摔的目的是创造机会,不是非要把人按死;如龙你这收劲的半秒,才是真正的掌控力!”他往训练场中央走,“再来一次,就这么打!”

沈浩愣了愣,突然笑了,往李如龙肩上捶了一拳:“算你厉害,把刘教练都说动了。”他摆出起势姿势,“来,让我见识下‘养人的拳’。”

这次配合出奇地顺畅。沈浩的快摔刚把假人按在地上,李如龙的“钻拳”就到了,拳风擦着假人咽喉掠过,停在半空时带起的风把假人的头发吹得乱晃。刘教练在旁边喊:“完美!这就是‘刚柔相济’!”

训练结束后,沈浩拉着李如龙去食堂,非要请他吃红烧排骨。“我以前觉得赢就是把对手打趴下。”他往李如龙碗里夹排骨,“现在发现,能收住劲才是真本事。”他突然压低声音,“我爸是省队的老教练,他总说当年跟秦老交过手,被老爷子的太极‘捋’得胳膊疼了三天。”

李如龙的心猛地一跳:“你认识秦叔?”

“何止认识。”沈浩笑了,“我爸说秦老是真正的武者,能在黑市拳场保一条腿回来,靠的不是狠劲,是分寸。”他往窗外指,“下个月锦标赛,咱们得拿个冠军回来,给秦老长长脸。”

食堂门口的公告栏里,亚洲锦标赛的赛程表刚贴上去,李如龙和沈浩的名字排在男子双人对抗赛的首位。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名字上,像镀了层金边。

夜里,李如龙给秦老头发视频,老头正坐在拳馆的躺椅上,老周在给他剪指甲。“听说你把沈浩那小子治服了?”秦老头的金牙在镜头里闪了闪,“我就说你行,比我当年稳。”

“您怎么知道沈浩?”

“陈教练昨天来电话了,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秦老头咳嗽两声,“别骄傲,亚洲锦标赛的对手厉害着呢,尤其是日本队的那对,一个摔法狠,一个拳速快,你得把太极的‘沾’劲用好……”

老周突然抢过手机:“龙哥,我给你寄的芝麻糖糕收到了吗?疤子说快递员偷吃了两个,我把他骂了一顿!”镜头里突然冒出个脑袋,是疤子,他举着个新焊的铁拳靶:“龙哥你看,我这靶能承受八百斤力道,等你回来练!”

张大爷的声音也从远处传来:“小龙,太极班的孩子们都等着看你拿冠军呢!”

李如龙看着屏幕里热热闹闹的一群人,突然觉得力量房的杠铃、训练馆的拳靶都有了温度。他知道,不管在首都的训练多苦,不管锦标赛的对手多强,他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挂了视频,李如龙翻开秦老头的拳谱,在“劈拳”那页发现行小字,是老头后来补的:“劈如刀,亦能裁衣,全在握刀人的心。”墨迹还带着点新,显然是最近才写的。

窗外的月光照在拳谱上,字里行间仿佛藏着个笑盈盈的老头,正用拐杖敲着他的膝盖说“脚底下有根”。李如龙摸了摸掌心的铜令牌,冰凉的触感顺着胳膊往上走,过腰,到背,最后聚在胸口,暖得像揣了个糖糕。

他知道,亚洲锦标赛不是终点,国家队的日子也才刚开始。往后还会有更多的赛场,更强的对手,更难的挑战。但他不怕,因为掌心有秦老头的令牌,床头有老周的糖糕盒,身边有沈浩这样的队友,心里有整个聚义拳馆的牵挂。

这些东西像条看不见的线,一头拴着首都的训练馆,一头拴着明善城的老巷子,无论走多远,都能找到回家的路。而他的故事,就像这没完没了的训练,一场接一场的比赛,只要心里的那股劲不泄,只要拳馆的灯还亮着,就永远没有结尾。

训练馆的灯在凌晨五点准时亮起,李如龙和沈浩的身影出现在场地上,一个快摔如电,一个出拳似风,刚柔相济的招式在晨光里织成张无形的网,网住了两个年轻人的梦想,也网住了千里之外的牵挂。

亚洲锦标赛的场馆像只倒扣的银碗,灯光亮得能照见观众席上每个人的表情。李如龙站在选手通道里,听见日本队教练用生硬的中文喊着战术,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慢。沈浩往他手里塞了颗薄荷糖:“别听他们瞎嚷嚷,等会儿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刚柔相济’。”

上场时,李如龙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贵宾席的角落——陈教练正坐在那里,身边陪着个戴眼镜的老者,秦老头的铜令牌仿制品别在老者的衣襟上,在灯光下闪着光。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亚洲武术联合会的副主席,当年曾是秦老头的对手,被老爷子用太极“引进落空”摔进过泥坑。

裁判吹响哨子的瞬间,日本队的佐藤率先发难,低扫腿带着破空声往李如龙脚踝踢。这是典型的空手道招式,讲究“一击必杀”。李如龙没躲,反而往前踏了半步,用形意拳的“鸡形”桩稳住重心,同时左手顺着对方的小腿往上捋——这是老周教的“捋劲”,看似轻描淡写,却让佐藤的力道瞬间卸了大半,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

“好!”贵宾席传来喝彩,陈教练的竹棍敲得扶手砰砰响。李如龙瞥见秦老头的令牌仿制品在老者手里转着圈,像在为他加油。

沈浩抓住机会,突然用快摔将佐藤的搭档按在地上。按规则,此时李如龙可以补上一拳直接得分,但他没动——对方的手肘正磕在护垫的缝隙里,再受撞击可能会脱臼。

“你傻啊!”沈浩在裁判读秒的间隙低吼,“这是决赛!”

李如龙没说话,只是往对方手肘处指了指。佐藤的搭档愣了愣,突然用日语说了句“谢谢”,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李如龙耳里。

最后一局决胜时,佐藤改用了犯规的肘击,动作快得像道黑影,直取李如龙的咽喉。沈浩想替他挡,却被李如龙一把推开。千钧一发之际,李如龙突然想起秦老头拳谱里的“沾粘连随”,手腕一转,像片叶子粘在佐藤的胳膊上,顺着他的力道往旁边带。佐藤收不住劲,狠狠撞在围绳上,疼得龇牙咧嘴。

裁判吹响结束哨时,全场都在喊“中国!中国!”。李如龙和沈浩相拥的瞬间,他看见佐藤走过来,弯腰鞠了一躬:“你的拳很干净,我输得心服口服。”

颁奖台上,金牌挂在脖子上沉甸甸的。李如龙望着国旗升起,突然想起秦老头说的“练拳不是为了赢,是为了让别人知道中国人的骨头是直的”。陈教练在台下比了个“牛”的手势,衣襟上的令牌仿制品闪得比金牌还亮。

回酒店的路上,沈浩突然说:“我爸刚才打电话,说秦老知道你赢了,在拳馆摆了三桌酒,街坊们都去了,张大爷喝多了,正拿着太极剑表演‘醉剑’呢。”

李如龙掏出手机,看见老周发了段视频:拳馆的院子里摆满了圆桌,秦老头坐在主位上,手里举着个空酒杯,金牙在灯笼光下闪得耀眼;疤子穿着崭新的西装,正给街坊们倒酒,却把酒瓶拿反了,引得大伙笑成一团;最热闹的是太极班的孩子们,举着自制的金牌在院子里跑,喊着“龙哥是冠军”。

“回去咱们也得喝一杯。”沈浩拍着他的肩膀,“我爸说要请秦老来首都,给国家队的队员讲讲‘武德’。”

李如龙的心猛地一跳:“真的?”

“当然是真的。”沈浩笑了,“我爸说,现在的年轻人练拳只知道拼力气,早忘了老祖宗‘止戈为武’的道理。”

飞机降落在明善城机场时,李如龙特意提前给老周打了电话,说想给秦老头一个惊喜。没想到刚出闸口,就看见一群人举着“欢迎龙哥回家”的牌子冲过来——疤子带着汽修厂的工人,张大爷领着太极班的孩子,老周举着个巨大的糖糕模型,最显眼的是秦老头,由两个人扶着,手里举着那枚真正的铜令牌,金牙笑得快掉下来了。

“你小子,总算回来了!”秦老头用拐杖往他腿上敲了敲,力道却轻得像挠痒,“金牌呢?给我摸摸。”

李如龙把金牌递过去,老头的手在上面摸来摸去,突然往自己脖子上挂,对着围观的人炫耀:“看见没?我徒弟得的!”

回拳馆的路上,老周悄悄告诉他:“秦叔为了等你,昨天熬了通宵,非让我炸两百个糖糕,说要分给街坊们沾沾喜气。”李如龙往车窗外看,整条巷子都挂着红灯笼,像过年一样热闹。

拳馆的院子里,陈教练和那个亚洲武联的老者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老者看见李如龙,突然站起来,对着秦老头作了个揖:“秦兄,当年你说‘拳品如人品’,今日见令徒,才知所言非虚。”

秦老头哼了一声,却把铜令牌往李如龙手里塞:“拿着,从今天起,你就是聚义拳馆的馆主。”

李如龙愣住了,赶紧摆手:“我哪能……”

“让你拿你就拿!”秦老头的拐杖往地上一顿,“我这把老骨头快埋土里了,总不能让拳馆断在我手里。”他往陈教练身边凑了凑,“再说,陈老头答应了,以后省队和国家队的后备人才,都从咱们拳馆挑。”

院子里爆发出一阵喝彩。张大爷的太极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捡起来时直拍大腿:“我就说这拳馆能发扬光大!”疤子的汽修工人们把铁拳靶抬了出来,说要给李如龙当“镇馆之宝”。

老周端着刚炸好的糖糕进来,往每个人手里塞:“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他往李如龙手里多放了一个,“里面加了核桃,补脑子。”

李如龙咬着糖糕,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觉得金牌的重量,远不及这糖糕的甜,不及秦老头的拐杖,不及街坊们的笑脸。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国家队的训练还在等着他,新的比赛在召唤他,而拳馆的孩子们需要他教拳,疤子的汽修铺想挂“聚义拳馆指定维修”的牌子,老周甚至规划着开家“武术主题糖糕连锁店”。

夕阳透过拳馆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秦老头靠在躺椅上,听陈教练讲国家队的趣事,金牙时不时闪一下;老周在给孩子们分糖糕,蓝布围裙上沾着白花花的糖霜;沈浩和疤子凑在一起,研究着怎么把汽修铺的工具改造成练拳器材;张大爷的太极班正在排练新招式,剑穗在夕阳里划出一道道金色的弧线。

李如龙站在院子中央,手里握着那枚铜令牌,金牌挂在脖子上,糖糕的甜味在舌尖蔓延。他知道,他的故事还远没到结尾。首都的训练馆在等着他回去,亚洲的赛场在期待他的身影,而这条老巷子里的拳馆,会永远是他的根,是他心里最暖的地方。

只要聚义拳馆的灯还亮着,只要老周的糖糕还在炸,只要秦老头的金牙还在闪,他的故事就会一直写下去,带着形意的刚,太极的柔,带着整个巷子的烟火气,走向更远的地方,却永远记得,哪里才是真正的家。

夜色渐深,拳馆的灯还亮着,里面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像一首唱不完的歌。巷子口的路灯亮了,把拳馆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个温暖的拥抱,等着每个晚归的人回家。而李如龙知道,明天一早,他还会站在院子里,像秦老头当年教他那样,对着朝阳扎下形意桩的第一式,脚底下生根,心里头有光,一步一步,把这故事继续写下去。

聚义拳馆的晨练总带着股特别的韵律。张大爷的太极剑划破晨雾时,老周炸糖糕的油锅刚好泛起第一串油花;孩子们压腿的哼唧声里,总混着疤子汽修铺传来的扳手叮当响。李如龙站在院子中央,看着新刻的“馆主”木牌在晨光里泛着红,铜令牌被他用红绳系在手腕上,随动作轻轻撞着拳套。

“龙哥,国家队的车快到了。”疤子叼着扳手从后院钻出来,工装裤上沾着的机油在朝阳下闪得像星星,“沈浩哥说,这次去欧洲比赛,要带你见他那练自由搏击的表哥,据说能一拳打穿三厘米厚的木板。”

李如龙往孩子们的拳靶上补了个钉子,木渣溅在他新做的练功服上——是老周用省队运动服改的,蓝白条纹滚了圈黑边,胸口绣着个小小的“聚”字。“知道了。”他往孩子们那边看,最小的羊角辫正踮着脚够他腰间的铜令牌,辫梢的红绳和他的红绳缠在了一起。

“秦爷爷说,让你把这东西带上。”老周端着蒸笼从铺子里出来,腾腾热气裹着桂花糖糕的甜香,“他凌晨爬起来写的,说欧洲人不懂形意拳的妙处,得让你带着‘谱’去。”蒸笼里躺着本新装订的拳谱,封面上“五行拳精要”五个字,笔锋比秦老头以前的字抖得厉害,却更有股力透纸背的劲。

李如龙把拳谱塞进背包时,巷口传来汽车喇叭声。沈浩探出头来喊:“再不走赶不上飞机了!”他身边坐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正举着手机拍拳馆的招牌,嘴里念叨着“cool”。

“这是我表哥汤姆,前世界自由搏击冠军。”沈浩把人拽下来,“非要跟你比划比划,说想见识下‘能赢却不伤人’的中国功夫。”

汤姆张开双臂想拥抱李如龙,却被他顺势一带,踉跄着转了个圈,最后结结实实地撞在疤子的铁拳靶上。“oh my god!”汤姆摸着后脑勺直咧嘴,“这就是太极的‘四两拨千斤’?比我教练说的神奇多了!”

秦老头被张大爷扶着出来,手里捏着个没点燃的烟斗:“汤姆是吧?我徒弟让你三招,你要是能碰到他衣角,我把这令牌送你。”铜令牌在他掌心转得飞快,阳光照在上面,晃得人睁不开眼。

汤姆眼睛一亮,突然使出个侧踹腿,脚尖带着风往李如龙胸口踢。李如龙不退反进,像片叶子贴着他的腿往上飘,同时手腕一转,汤姆只觉得膝盖一麻,腿就像卸了关节似的软下去。“第二招。”李如龙站回原位,铜令牌在腕间轻轻晃。

汤姆显然急了,摆开自由搏击的架势,左勾拳接右直拳,拳风密得像雨点。李如龙踩着太极的“七星步”在拳影里转,红绳系着的铜令牌总在汤姆眼前晃,却怎么也碰不到。最后一拳落空时,汤姆自己绊了自己一跤,结结实实地摔在青石板上,引得孩子们一阵笑。

“我输了。”汤姆爬起来,对着李如龙鞠躬,“你的功夫不是‘不伤人’,是‘不想伤人’,这才是真正的强者。”他往李如龙手里塞了枚银色的徽章,“这是世界武者联盟的徽章,凭它能进任何国家的拳馆交流。”

秦老头突然咳嗽起来,烟斗杆敲得青石板哒哒响:“别耽误了飞机。”他往李如龙背包里塞了个油纸包,“老周的桂花糕,路上吃。”

汽车开出巷子时,李如龙从后视镜里看,秦老头还站在拳馆门口,空荡荡的左袖在风里飘,像面不肯倒下的旗。老周举着蒸笼追了两步,桂花糖糕的甜香从车窗缝钻进来,混着汤姆惊叹的“amazing”,在车厢里酿出种奇妙的滋味。

飞机上,沈浩翻着欧洲锦标赛的对手资料,突然指着张照片说:“这是俄罗斯的‘白熊’,去年把三个挑战者打进了医院,你可得小心。”照片上的壮汉比两个李如龙还宽,拳头大得像砂锅。

李如龙摸出秦老头的新拳谱,“熊形桩”那页被折了个角,旁边写着“遇强则敛,如熊卧穴”。他想起老头教他站桩时说的,“最猛的劲不在拳头,在藏着的那口气”。

汤姆凑过来看拳谱,突然指着“蛇形拳”的图谱说:“我认识这个!上届冠军被这种拳打输过,说像被毒蛇缠上了,躲不开!”他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跟你学两招,我弟弟总被学校的混混欺负……”

李如龙心里一动,翻开拳谱空白页,用钢笔写下“太极自卫三式”,每招都配着简笔画——是羊角辫教他的画法,小人儿的胳膊腿像火柴棍,却把“捋、挤、按”的要诀画得明明白白。

“这是……给我的?”汤姆的蓝眼睛亮得像宝石,“我可以教给我弟弟?”

“拳是用来守护的,不是用来欺负人的。”李如龙想起秦老头的话,“你弟弟学会了,也可以教给被欺负的同学。”

汤姆突然抱住他,差点把座位靠背压塌:“你们中国人太酷了!我要把这个翻译成英文,让更多人学!”

飞机降落在法兰克福时,正是当地的清晨。李如龙走出舱门,冷不丁被一阵寒风灌得直缩脖子。沈浩笑着往他手里塞了个暖宝宝:“刘教练说,俄罗斯的‘白熊’也来了,正在训练场加练,咱们去会会他?”

训练场的积雪还没化,“白熊”正光着膀子练拳,每拳砸在靶上都像闷雷。看见李如龙,他突然摘下护具,露出胸口狰狞的刀疤:“听说你总爱留手?这里是赛场,不是幼儿园。”

李如龙没说话,只是从背包里摸出铜令牌,在掌心转了转。阳光照在积雪上,反射的光刺得人眼睛疼,他却突然想起明善城的晨光——老周的糖糕在油锅里滋滋响,孩子们的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鸽子,秦老头的拐杖敲在青石板上,一声一声,像在给他打拍子。

“明天赛场见。”李如龙把铜令牌塞回兜里,转身往休息室走。沈浩追上来问:“不跟他比划比划?”

“明天有的是时间。”李如龙笑了笑,摸出老周的桂花糕,油纸包上的糖霜在灯光下闪着,像撒了把星星,“先尝尝这个,补补力气。”

汤姆不知从哪冒出来,手里举着本笔记本,上面画满了火柴人打拳的样子:“我把你的自卫术改了改,你看这样行不行?”他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划,“我想在欧洲开个‘友谊拳馆’,就像你们的聚义拳馆,教孩子们怎么用功夫保护自己,而不是打架。”

李如龙咬着桂花糕,甜香混着异国的寒气,在舌尖酿成种特别的滋味。他知道,这场比赛只是开始,汤姆的“友谊拳馆”,秦老头的聚义拳馆,还有那些藏在世界各地的、关于守护与传承的故事,都在等着被续写。

休息室的窗外,积雪正在融化,露出下面青黑色的土地,像极了明善城拳馆院子里的青石板。李如龙摸了摸腕间的铜令牌,突然很想念秦老头的拐杖声,想念老周的糖糕香,想念孩子们拽着他衣角要学拳的样子。

但他一点都不急着回去。因为他知道,聚义拳馆的灯永远亮着,老周的糖糕永远热着,而他现在要做的,是带着这里的故事,带着那股“刚柔相济”的劲,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打出属于中国武者的体面,也为那些等待守护的人,留下新的念想。

比赛的哨声明天才会吹响,但李如龙已经握紧了拳头。掌心的铜令牌硌得他很踏实,像秦老头的目光落在肩上,像老周往他兜里塞糖糕的温度,像整个明善城的牵挂,都融在这一拳里,蓄势待发。他的故事,还长着呢。

法兰克福的赛场飘着细雪,李如龙站在擂台上时,呵出的白气在灯光里散得很慢。俄罗斯“白熊”的脚印在雪地上踩出深深的坑,每一步都带着冰碴碎裂的脆响。裁判用德语喊着规则,李如龙没太听清,只看见“白熊”往拳套上吐了口唾沫,指节捏得发白——那是种近乎原始的凶悍,像雪原上饿极了的猛兽。

“记住秦老的话。”沈浩在台下比了个“敛”的手势,嘴里呼出的白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别硬碰。”

哨声响起的瞬间,“白熊”像座移动的小山压过来,直拳带着风雪往李如龙头顶砸。这拳要是打实了,护具都得凹进去一块。李如龙突然往下一蹲,像秦老头拳谱里画的“熊卧穴”,膝盖几乎贴到地面,同时右手顺着对方的胳膊往下滑——不是硬碰,是用形意拳的“钻”劲,顺着肌肉纹理往里透。

“白熊”闷哼一声,拳头偏了寸许,砸在围绳上震得雪沫子纷飞。他显然没料到这看似狼狈的躲闪里藏着暗劲,愣神的瞬间,李如龙已经借着蹲势站起来,左手“捋”住他的手腕,右手“按”在他肘弯,太极的“沾粘连随”用得恰到好处,像给这头猛兽套上了层无形的网。

“漂亮!”汤姆在观众席蹦起来,举着李如龙画的“火柴人拳谱”使劲晃,引来周围一片好奇的目光。他身边坐着个金发小姑娘,正拿着彩笔给拳谱上的小人儿涂颜色,红裙子在白雪映衬下像朵跳动的花——是汤姆总被欺负的弟弟的同学,听说要来给“会温柔拳法的中国哥哥”加油,特意穿了新裙子。

第二回合,“白熊”改用摔法,粗壮的胳膊像铁链似的缠过来,想把李如龙往地上拖。李如龙突然想起老周揉面的样子,手腕一转,顺着对方的力道往旁边旋,同时脚下用了个“碾步”,像在雪地里碾糖糕似的,悄无声息地绕到“白熊”身后。这是太极“云手”的变招,在国内训练时总被沈浩嘲笑“像跳广场舞”,此刻却让“白熊”空有一身力气没处使,转得像头被激怒的公牛。

看台上开始有人喊“china!”,声音里混着汤姆教孩子们喊的“加油”。李如龙眼角余光瞥见裁判手里的计时器,还剩最后十秒。“白熊”显然急了,突然用肘子往后撞——这是犯规动作,专打后脑勺,阴得像冰窟里的冷风。

李如龙早有防备,借着对方转身的惯性,突然往前踏了半步,用的是形意拳的“半步崩拳”,拳头却在碰到对方后背时猛地收了劲,只轻轻一推。“白熊”收不住势,结结实实地摔在雪地里,溅起的雪沫子落了他满头满脸。

裁判吹响哨子时,“白熊”趴在雪地里没动。李如龙走过去想拉他,却被他一把甩开。壮汉猛地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突然用生硬的中文说:“你为什么不打我?”

“比赛是比输赢,不是比谁能把谁打趴下。”李如龙摘下护具,露出手腕上的铜令牌,红绳在风雪里飘得很显眼,“我师父说,真正的强者,懂得什么时候停手。”

“白熊”盯着那枚令牌看了很久,突然往李如龙手里塞了个东西——是枚磨得发亮的铜戒指,上面刻着头咆哮的熊。“这是我父亲的,他说能戴这戒指的,得是尊重对手的勇士。”他往台下走时,突然回头说,“明天决赛,我会用真正的本事跟你打。”

回酒店的路上,汤姆一直捧着那本“火柴人拳谱”傻笑,说已经有家长来问能不能学这“不伤人的功夫”。“我租了个小仓库,就在学校旁边,准备下周就开‘友谊拳馆’。”他往李如龙手里塞了块黑面包,“里面加了蜂蜜,像你们的糖糕一样甜。”

沈浩翻着手机里的消息,突然笑出声:“秦老又上新闻了,说要把聚义拳馆改成‘国际武术交流中心’,陈教练正帮他联系国外的拳馆呢。”屏幕上的照片里,秦老头站在新挂的招牌下,金牙闪得比招牌上的漆还亮,老周举着“周记糖糕全球配送”的牌子站在旁边,笑得眼睛都没了。

李如龙的心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暖烘烘的。他想起临走时,秦老头往他背包里塞的不仅是拳谱,还有把钥匙,说“拳馆的后门永远为你留着”。那时他没懂,现在看着窗外飘雪的异国街景,突然明白了——所谓家,就是不管你走多远,总有个地方的灯为你亮着,总有群人记得你爱吃的糖糕是什么馅。

决赛前夜,李如龙收到老周的视频电话。拳馆的院子里堆着刚到的快递,都是国外拳馆寄来的合作意向书,张大爷正戴着老花镜挨个念,念到“法兰克福友谊拳馆”时,汤姆的弟弟突然抢过话筒,用中文喊“龙哥加油”,声音脆得像冰凌。

“秦叔今天没咳嗽。”老周把镜头转向躺椅上的老头,“拿着你送的暖手宝,跟个小孩似的,谁碰跟谁急。”秦老头听见这话,突然举着暖手宝对着镜头晃,金牙在灯光下闪了闪,没说话,却比任何加油的话都让人踏实。

挂了电话,沈浩递来杯热可可:“明天的对手是汤姆的表哥,自由搏击冠军,你打算怎么打?”

李如龙摸出那枚铜戒指,跟手腕上的令牌碰了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就用秦叔教的,刚柔相济。”他往窗外看,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着远处亮着灯的小仓库——那是汤姆的“友谊拳馆”,窗户上贴着歪歪扭扭的“友”字,像极了聚义拳馆的窗棂。

他知道,明天的比赛不管输赢,都只是漫长故事里的一段。汤姆的“友谊拳馆”会迎来第一批学拳的孩子,秦老头的交流中心会收到更多国际邮件,老周的糖糕可能真的会飘洋过海,而他自己,或许会在某天清晨,踩着明善城的青石板,回到那个飘着糖糕香的院子,教羊角辫们练新的拳谱。

但现在,他得先打好眼前这场拳。不是为了金牌,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中国的功夫里不仅有刚劲,还有温柔;不仅有输赢,还有尊重。就像秦老头说的,“拳是人的影子,你是什么样的人,拳就是什么样的拳”。

训练馆的灯亮到很晚,李如龙和沈浩的身影在雪地里忽高忽低,一个快摔如电,一个出拳似风,刚柔相济的招式在月光里织成张无形的网,网住了两个年轻人的梦想,也网住了跨越山海的牵挂。

李如龙摸了摸腕间的铜令牌,突然很想念明善城的晨光。但他一点都不急,因为他知道,当他带着这里的故事回去时,秦老头的躺椅会摆在老地方,老周的糖糕会冒着热气,而那些未完的故事,会像院子里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发亮,却永远带着家的温度,等着被继续书写下去。

法兰克福的决赛场馆里飘着淡淡的松香,是汤姆特意从“友谊拳馆”带来的松果串,挂在选手通道的栏杆上,像串绿色的小灯笼。李如龙对着镜子系护具,镜中映出沈浩举着手机的样子,屏幕里是聚义拳馆的实时画面——秦老头坐在新搭的观礼台上,手里举着铜令牌仿制品,老周的糖糕摊前排起了长队,街坊们举着“龙哥必胜”的牌子,比现场的观众还激动。

“汤姆他表哥来了。”沈浩把手机塞回兜里,往通道口努努嘴,“据说昨晚研究了你所有比赛录像,连你收拳时习惯性摸令牌的小动作都记下来了。”

李如龙的指尖顿了顿,护具的粘扣“啪”地贴在背上。他摸了摸腕间的铜令牌,红绳被汗水浸得有些发深,这小动作是秦老头教的,说“紧张时摸三下,就当师父在身边”。

对手马克出场时,全场发出一阵欢呼。他比汤姆高半个头,左臂纹着条张牙舞爪的龙,据说是上届自由搏击冠军,擅长用“闪电拳”,拳速快到肉眼几乎看不清。“听说你喜欢让着对手?”马克用英语说,嘴角勾着抹挑衅的笑,“今天我会让你知道,客气在赛场上不值钱。”

李如龙没说话,只是对着他鞠了一躬。这是秦老头教的规矩,不管对手多傲慢,上场前的礼数不能少。

裁判哨声刚落,马克的拳头就到了,快得像道白光,擦着李如龙的鼻尖掠过。李如龙往后撤了半步,同时左手顺着对方的拳风往回带——这是太极的“捋劲”,却比平时快了半拍,是他结合马克的拳速改良的新招。马克显然没料到他能接得住,愣了半秒,第二拳接踵而至,带着股非要把人打穿的狠劲。

“就是这样!”沈浩在场边喊,“用你新练的‘快慢劲’!”

所谓“快慢劲”,是李如龙这阵子琢磨出的打法——遇快则慢,用太极的粘连黏随卸力;遇慢则快,用形意拳的崩拳闪电反击。此刻面对马克的快拳,他像片被狂风卷动的叶子,看似摇摇欲坠,却总能在毫厘之间避开要害,同时用指尖轻轻“点”在马克的胳膊上。

这“点”看似轻飘飘的,实则暗藏形意拳的“寸劲”,每下都打在马克的肌肉缝隙里。几个回合下来,马克的出拳速度明显慢了,胳膊上泛起淡淡的红痕。“你在挠痒痒吗?”他怒吼着加快攻势,却没注意到自己的拳路已经乱了。

看台上,汤姆举着“火柴人拳谱”给弟弟讲解:“你看,龙哥的脚一直在画圈,这是太极的‘碾步’,能让对手的重心跟着晃……”他弟弟的同学举着小国旗,喊着刚学会的中文“加油”,声音嫩得像刚抽芽的草。

第三回合,马克突然变招,放弃快拳改用膝击,膝盖带着风声往李如龙肋下撞。这招又狠又阴,是自由搏击的禁忌招式,裁判的哨子立刻响了,警告他犯规。马克却像没听见似的,趁李如龙分神的瞬间,拳头猛地往他胸口砸——这拳要是打实了,肋骨非断不可。

李如龙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突然像被风吹动的柳条,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拧了过去,同时右手握拳,拳心朝上,用的正是形意拳的“钻拳”,却在即将碰到马克下巴时猛地收了劲,只轻轻托了他一下。

马克被这股巧劲带得失去平衡,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正好撞在裁判怀里。“你为什么不打我?”他喘着粗气问,眼神里满是困惑,“刚才你明明可以Ko我!”

“比赛是比技术,不是比谁能把谁打残。”李如龙解开护具的粘扣,露出被汗水浸透的练功服,胸口的“聚”字在灯光下泛着光,“我师父说,真正的强者,懂得控制拳头的轻重。”

马克盯着他腕间的铜令牌看了很久,突然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我收回刚才的话,你的拳很干净,值得尊重。”他往李如龙手里塞了枚徽章,跟汤姆给的很像,只是上面刻着“世界武者联盟”的英文,“这是联盟最高荣誉,他们说你是第一个靠‘不伤人’赢得尊重的武者。”

颁奖仪式上,金牌挂在脖子上时,李如龙突然看见看台上举起块熟悉的牌子——是老周写的“聚义拳馆,为国争光”,字迹歪歪扭扭,却比任何奖杯都刺眼。他往牌子后面看,秦老头正被一群金发碧眼的老外围着,举着铜令牌滔滔不绝,金牙在闪光灯下闪得像颗小太阳。

后来才知道,秦老头和老周竟瞒着他来了法兰克福。老头说“怕你想家”,老周则拎着口小铁锅,在酒店后厨炸了两锅桂花糖糕,分给外国友人时,非要教人家说“好吃”的中文发音。

“你是不知道。”沈浩在回酒店的车上笑得直不起腰,“秦老拿着你的金牌跟马克合影,说‘这是我徒弟揍出来的’,马克还点头说‘是温柔地揍’。”

李如龙摸出老周塞给他的糖糕,油纸包上沾着点面粉,咬下去时,桂花的香混着糖的甜在舌尖炸开。他突然想起明善城的清晨,老周的油锅总是第一个冒烟,秦老头的咳嗽声混着孩子们的喊嗓声,在巷子里绕来绕去,像首永远唱不完的歌。

汤姆的“友谊拳馆”开业那天,李如龙去当了客座教练。仓库被刷成了天蓝色,墙上贴满了孩子们画的“和平拳”海报,羊角辫寄来的“太极自卫三式”简笔画被放大成海报,贴在最显眼的位置。“已经有五十个孩子报名了。”汤姆给孩子们系拳带时,动作笨拙得像在解机器零件,“我弟弟说,现在没人敢欺负他了,因为他能‘温柔地推倒坏人’。”

李如龙教孩子们站太极桩,看着他们像小树苗似的扎在地上,突然觉得秦老头的话没错——拳不是用来打的,是用来种的。种在心里,长出守护的力气;种在别人心里,长出和平的芽。

离开法兰克福那天,汤姆往他背包里塞了本厚厚的笔记本,里面是孩子们的感谢信,歪歪扭扭的字迹里,总夹杂着几个中文的“谢”和“龙”。“等你下次来,我教你德语,你教我形意拳。”汤姆抱着他的胳膊,蓝眼睛里闪着不舍的光,“我还想把聚义拳馆的故事写成书,让更多人知道中国功夫里的温柔。”

飞机穿越云层时,李如龙翻开笔记本,突然发现最后一页夹着张照片——是在法兰克福赛场拍的,他和马克、汤姆、沈浩站在一起,身后是举着糖糕的老周和挥舞令牌的秦老头,每个人都笑得像个孩子。

沈浩凑过来看,突然指着窗外说:“你看那朵云,像不像秦老的躺椅?”

李如龙抬头,云层确实像张摇摇晃晃的躺椅,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机翼上镀了层金边。他知道,这趟欧洲之行不是结束,汤姆的“友谊拳馆”会继续教孩子们“温柔的功夫”,聚义拳馆的国际交流中心会迎来更多外国学员,而他自己,很快又要回到省队的训练馆,继续打磨拳脚,准备下一场比赛。

但他一点都不觉得累。因为他的背包里装着老周的糖糕配方,腕间系着秦老头的铜令牌,心里装着巷子里的烟火气,还有那些跨越山海的牵挂。这些东西像股源源不断的劲,推着他往前走,不管是在赛场上,还是在人生里,都让他站得稳,走得远。

飞机降落在明善城机场时,正是清晨。李如龙走出舱门,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吆喝声——是老周在喊“刚出炉的桂花糖糕”,声音里带着点沙哑,却比任何欢迎词都让人踏实。他往声音来源处跑,看见秦老头拄着拐杖站在晨光里,老周举着蒸笼朝他挥手,巷口的红灯笼在风里轻轻晃,像串等他回家的星星。

李如龙知道,他的故事还远没到结尾。聚义拳馆的院子里,新的学员正在等着他教拳;汤姆的笔记本还在背包里,等着被续写更多温暖的故事;世界的某个角落,或许正有个孩子因为他教的“温柔功夫”,第一次鼓起勇气保护了别人。

而这一切,都从那个飘着糖糕香的老巷子开始,也终将回到那里,像秦老头教他的形意桩,脚底下生根,心里头发芽,一步一步,把这带着烟火气和温柔劲的故事,继续写下去,写下去,永远没有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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