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翰没回头。
听声音就知道是谁。
“李伴伴”这一次没再放肆地五指箕张,大概是忌惮夕夕的拂尘。
虽然他上一次赢了,可也赢得手忙脚乱,最后还是让猎物逃脱。
张翰背冲着他,用一种戏谑的口气道:“大半夜的,你不在床上嘿咻,跑这荒郊野外来做什么?”
“李伴伴”一愣,冷声道:“如果我把他们杀了,会发生什么?”
张翰淡淡道:“杀了也就杀了,你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李伴伴”一时语塞,他自然可以一波平推连树带人推平,可那是在张翰不在的情况下,如果连张翰一起杀了,后羿弓也就拿不到了。
他正在犹豫该怎么做,张翰肩膀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一片黑雾从他身上漫出,雾中隐隐有万点青芒,迷幻了视线,本就幽暗的银杏树下变得愈发浑沌不清。
“李伴伴”大骇,四周绽开一片片冰花,晶莹剔透,高速旋转,如透明的蚕茧一般,把他裹在其中。
黑雾笼罩之中,万点青芒透入冰茧,冰茧只是颤了颤,毫发无损。
可惜这一幕被黑雾遮蔽,张翰并没有看见,而且他释放黑凤煞不是为了战斗,只是为了逃跑。
黑雾消散,“李伴伴”傻眼了。
银杏树下已空无一人,周术、张良连同棋盘棋子,甚至他们身下的蒲垫,全都消失不见。
一只大鸟正在飞向皎洁的圆月,越来越小。
维多利亚村里,杉杉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惊醒,她揉了揉眼睛,男人不在,四周如此陌生。
她起身下床,好奇地走出别墅,她看见蓝天白云之下有一棵橡树,树冠如巨伞,树皮如龙鳞,根深叶茂。
树下铺着一张简陋的竹篾席,两个很薄的蒲垫上盘坐的两个人,一个四十多岁风流倜傥,一个两鬓如霜老得看不出年龄。
她走到树下,看见一张黄玉棋枰,黑白交错,无死无休,两人正在打三个循环劫,嘴里不住地说一些高深莫测的话。
一个空灵的声音响起:“杉丫头,饿了么?”
杉杉惊讶地回头,空荡荡的村路没有一个人,她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柔柔地点了点头:“饿了。”
“别着急哈,我这就去给你弄吃的。”张翰突然想起什么,“嘿,老头儿,你还没告诉我刘盈在哪儿呢!”
周术拍下一颗棋子,头都没抬:“醉仙阁。”
杉杉百无聊赖地坐在棋盘边看无聊的棋,才过两分钟,身旁草地上就出现了两个胡饼,渗出滋滋冒油的香气。
“这么快!”她惊喜地抓起一个咬了一口,葱花肉馅的,“真香!主上你在哪儿啊?”
“长安横街,一个胡饼摊。”
草楼观到长安的直线距离也就15公里,虽然无法使用天梭阴遁,但以玄鹰每小时1000公里的速度,只需1分钟,加上起飞降落,最多也不过两分钟。
杉杉三口两口吃完一个胡饼,叫道:“我也要出去!”
“你太惹眼了,不行。”
杉杉闻言变了个模样,“这样行不行?”
“不行,还是太漂亮了。”
“那……”杉杉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又变了一个,“这样总行了吧。”
张翰一看,她变的是个老妪,居然是荆荆角色的模样,谈不上丑,但好歹不惹眼了,他现在变的是个庄稼汉,倒也般配,就把她弄了出来。
“老妪”坐在“老汉”身边的木马扎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个咬了半边的胡饼。
低矮的木桌上放着一个竹筐,里面装着十几个冒热气的胡饼,桌上还有两碗羊肉汤。
杉杉伸手又抓起一个,剩下的就被张翰全部收走了。
维多利亚村里,张良和周术好像不用吃饭,别忘了还有一个皇子刘如意,救他的时候就抱着个破碗,一副饿死鬼的样子。
很快摊主又端来一筐,杉杉连忙霸住,嘴里含混不清道:“不许再收走,我还没吃饱呢!”
她形同老妪,可那神情依然是个小姑娘,张翰笑道:“不收不收,都是你的,慢点吃,别噎着。”
8:32,“长安九市”早已闭市,餐馆也大部分打烊,也只有这种路边摊还在营业,一会儿就要宵禁,这些摊摊也会消失。
一队士兵从身旁整齐走过,重重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武器和甲胄摩擦,发出噌噌的声音。
五名士卒各司弓弩、长戟、盾牌、环首刀、钩镶,张翰看见拿环首刀的是三角头,估计清洁工在城市各处都有眼线。
杉杉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喝光羊肉汤,打了个饱嗝。
张翰把桌上剩下的胡饼收进储物间,扔下一串五铢钱,挽起肚子圆鼓鼓的老妪,故作蹒跚往东市走。
杉杉看了一眼远去的兵士,觉悟道:“还是变丑一点好,省得被那老太监追得到处跑。”
张翰随口道:“荆荆不丑啊,她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是大美人。”
杉杉骄傲道:“那是,我们狐妖就没有丑的。”
张翰奇道:“为什么狐妖没有男人?”
杉杉歪着头:“我听荆荆天督说,男人在蛇界待上一个月就会变成女人。”
张翰笑道:“哈哈,还有这事。”
杉杉一脸认真道:“真的呀,我就见过有个男的,喜欢上一只狐妖,两人在林子里搭了个棚子,一个月之后,他俩就变成姐妹了。”
张翰试探道:“木木好像没有孩子?”
杉杉奇怪的看着他,那眼神在说“你怎么会不知道”,不过她还是解释道:“荆荆天督说,可能是甘渊的原因。”
张翰一惊:“你是说,进了甘渊就无法生育?”
杉杉迟疑道:“好像……是吧。”
张翰下意识低头看:“那男人进去会怎么样?”
杉杉摇头道:“不知道呀,男人进去的都死了,没有一个出来。”
花匠说过,甘渊考验的是人的情欲,别洗个澡就翘不起来了,那可就亏大了。
没了七情六欲还活个什么劲。
长安东市一片暗沉,只有零星的灯光在雾霾中鬼眨眼似的闪,偶尔听见细微的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大概是加班的商贾。
随着宵禁时间临近,那些灯光也一个个熄灭。
沉沉暗夜中,东市西北隅一座看似普通的布庄后墙,一道暗门开合,暖黄的光晕与丝竹声飘飘忽忽地溢出。
暗门两侧,两名黑衣护卫腰悬环首刀,目光如炬,警惕地扫视四周。
一名衣着华贵的公子哥走到门前,掏出什么东西在护卫眼前晃了晃,护卫做了个“请”的手势,撩开厚布帘放他进去。
杉杉听见耳边张翰悄声道:“杉丫头,你可以变回吕媭了。”
她低头一看,身上的老妪装已变成了一袭赤色曲裾深衣,纤细的腰肢束着一条宽幅的玉带。
她变回吕媭动人心魄的样子,嘟囔道:“不是你说的太惹眼嘛。”
张翰忍不住吻了她一下,“这儿你是老大啊。”说这话时,他已变成张敖模样。
他想过是不是变成樊哙,樊哙是吕媭的老公,也是醉仙阁的大老板,还是会变成瞩目的中心,还不如让吕媭和张敖传绯闻。
两人手挽手走近暗门,两名护卫躬身行礼,忙不迭撩布帘,杉杉的头一直倚在张翰肩上,一副幸福的样子。。
门内幽蓝的光晕映得人影飘忽,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和脂粉气,不时飘来男女嬉戏的声音。
大厅里,青铜雁鱼灯散发柔和光芒,将地面的错金银砖照得流光溢彩,中央精美的织锦地毯上,十几名舞女正随着乐声翩翩起舞,珠翠叮当在烛火下闪烁,眼波流转间皆是风情。
鎏金榻上,十几位身着织金锦袍的王公贵族正把玩着西域夜光杯,杯中琥珀色的葡萄酒随着他们的动作轻轻摇晃。
一名素色短打的侍者迎了上来,躬身道:“恭迎夫人。”
杉杉乜了一眼侍者,轻启朱唇:“太子在何处?”
侍者指了指二楼:“乙字号。”
杉杉还要说什么,翘臀被张翰捏了一下,忙住了嘴,被动地被揽着腰往楼梯走。
没走几步,张翰在她耳边厮磨道:“那侍者是个熟人。”
杉杉一惊,又要回头,脖颈被生生抵住回不了头,张翰搂着她上了二楼。
二楼走廊幽深,第一间就是乙字号,木门紧闭,门外站着一名壮汉。
楼梯口站着两名素色短打的侍者,对杉杉躬身施礼,翘臀又被捏了一下,杉杉吩咐道:“任何人不许上来。”
“是,夫人。”侍者答道,眼神有些飘忽。
三楼雕花紫檀木门,侍女推开门躬身侍立一旁。
奢华舒适的套间,外间一桌菜,里间一张床,青铜灯的烛光营造出浪漫与暧昧。
侍女刚把门拽上,杉杉就迫不及待开吃,吃着吃着发现环境变了,又回到了维多利亚村别墅,这一次是连桌子带人。
本来打算利用“吕媭”的特殊身份打探出刘盈的位置,在见到第一名侍者的时候改变了主意。
那名侍者赫然就是赫尔南德斯,而大厅里的王公贵族和舞女也混杂了七八名三眼人。
令张翰感到奇怪的是,没看见一名潘塞索摩,他尝试着通过血仆系统问吉格斯,得到的回复是简短的两个字:“快走。”
她虽然没有具体说怎么回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醉仙阁危机四伏,而且就是冲他来的。
厨师算准了他肯定会去找刘盈,因此设伏,他说的“盟友”之类的话张翰是压根不信的。
但问题是,这场伏击的目的是什么?抓人还是杀人?还是仅仅是阻止通关?
乙字号肯定是圈套,太子必定不在那里,但张翰还是决定将计就计,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现在所在的房间是吕媭留给自己胡天胡地的,是整个醉仙阁最大的,它的下面涵盖了乙字号和丙字号两间房。
张翰进入隐身状态,走到乙字号上方,蹲下身,贴着墙边往下出溜。
恰好落在一张鎏金榻上,本来想着贴墙撞不到人,没想到楼下这人也几乎贴着墙,张翰一只脚刚好踩在人家肚子上。
他若叫出声,不仅门外的大汉会杀进来,周边一定还有埋伏,情急之下,张翰脚一缩,狠狠踢向那人面部。
踢他并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有生物接触。
那人反应也是极快,抬手格挡,手臂触及臭脚的一瞬间,环境变了,他发现被关进了一个无门无窗的房间。
三个门同时开了,同时冲出三个人,他们呆住了,床上的“太子”已不知去向。
张翰得手之后一刻不停,继续往下,走了一个L形,脚一沾地便从后墙穿出了醉仙阁,一个瞬移脱离战场。
囚室之中,“太子”先是一愣,随即双臂一撑一环,金光一闪,数以万计的金珠向四面八方迸发。
张翰放慢脚步想看看抓到的是什么人,看到的却是一地碎块,数以万计的金珠全部反弹回来,把他自己穿了和千疮百孔,而那个无门无窗的房间则毫发无损。
细小的碎块在地上蠕动,聚拢,像马赛克一样勉强成形,张翰笑了:“铂金斯天督,别来无恙?”
马赛克的碎脸大惊失色:“张翰!”
张翰嘴角翘了翘:“那么大反应干嘛,你们不就想钓我的鱼吗?”
马赛克的碎脸已平复缝隙,“张……张先生,您误会了,我们伏击的对象是潘塞索摩,不是您。”
“骗鬼吧你。”
“真的!”铂金斯一脸认真,“‘废长立幼’的‘幼’已经在您手里,主上分析‘李伴伴’必然要对‘长’下手,所以先行采取了保护措施。”
“嗯……”张翰略一沉吟,“还是说不通,如果李伴伴亲自来,你们这个伏击岂不是笑话!”
铂金斯急道:“李伴伴忙着追您,哪有功夫来醉仙阁?”
不无道理,“李伴伴”的目标是后羿弓,通关只在其次,不过还是有些奇怪:“你们主上刚才为什么不出手?”
“他应该是出手了,但没有您快,或者说您占了先机。”铂金斯似乎有些感慨,“您进境实在是匪夷所思啊……”
听到赞叹,张翰扭头一看,才发现刚才那个瞬移居然过了一公里有余,而厨师居然没有追来或者说毫无反应。
蜕变期过了,属性暴涨,只是因为不知道等级只知道境界,搞不清对标的是谁,如此看来,至少无无境是不惧的。
厨师有没有出手没看见,但刚才和铂金斯交手却是实实在在的,从速度上测算,张翰感觉自己也能像当初江择天拍李维斯那样把他拍在地上。
“太子刘盈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