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天光未亮,微凉的晨吹拂着南越各郡县冷清的街道。
然而,平日里这个时辰本该寂静无声的县衙门外,此刻却已是另一番景象。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潮水般汇聚,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官衙门前排起了蜿蜒曲折的长龙。
人们焦灼的脚步声、低语声、孩童的啼哭声混杂在一起,打破了黎明的宁静。
“县令人呢?死哪去了!”
“发钱了啊!说好的南越王赏钱!”
“狗官!是不是把我们的钱私吞了跑路了!”
“快去喊县令出来!那是大王给我们的钱!”
呼喊声起初还带着几分期待,随着天色渐明,县衙大门依旧紧闭,人群的耐心被迅速消耗,言辞也愈发激烈,充满了火药味。
几个胆大的青年用力拍打着厚重的朱漆大门,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辰时左右,县衙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身着官袍的县令,在一众衙役的簇拥下,慢悠悠地踱步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面对群情激愤的百姓,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官威。
“肃静!本官在此宣告:本府衙库银已按王命发放完毕!未领到赏钱者,需再等候几日。待大王巡视驾临,后续钱款自会拨付到位!诸位……且先散去吧!”
话音落下,现场出现了短暂的死寂。
人们面面相觑,似乎无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紧接着,如同点燃的炸药桶,愤怒的咆哮瞬间爆发。
“放屁!才发了几天?怎么就没了?”
“狗官!定是你贪污了我们的钱!”
“我就知道是骗人的!南越王也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骗子!还我钱来!”
人群彻底失控,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向前涌去,衙役们组成的单薄人墙被冲击得摇摇欲坠,县衙大门在疯狂的推搡挤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石块和泥块开始飞向衙门,场面几近暴乱。
这场席卷南越多地的风波,根源在于韩星河那道过于仓促的“普发赏钱”王命。
命令下达之迅疾,远超后勤补给的速度。
装载钱币的车辆需要重兵押运,以防沿途盗匪,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覆盖所有城池。
迫于压力,韩星河只得紧急撤回成命,要求各地先行张贴告示安抚民心,一切待他本人巡视至当地再行发放。
然而,期望的落空比从未给予更令人难以接受。
短短数日间,南越境内舆情逆转。
百姓们从对南越王的交口称赞,迅速转变为恶毒的咒骂。
那些始终潜伏在地下、敌视南越统治的残余势力,趁机煽风点火,鼓动百姓打砸府衙,甚至聚众纵火抗议。
数郡之地,烽烟隐隐,秩序濒临崩溃。
兰县郊外,王驾行辕。
与各地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韩星河的王驾此刻正行进在前往下一座城池的官道上。
兰县的赏钱发放颇为顺利,新募的三万士卒已编入队列,浩浩荡荡,旌旗招展。
行至半路,两骑快马自后方疾驰而来,径直拦在了韩星河华丽的马车前。
为首者正是国相毛阶,他面容清癯,此刻却因急切而微微泛红,眉宇间凝结着浓得化不开的忧色。
与他同来的还有谋士孟建,诸葛亮的好友,此刻虽沉默不语,但眼神中也流露出深深的担忧。
“主公!”毛阶甚至来不及全礼,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灼。
“各地急报如雪片般飞来,暴乱四起,甚至有乱民袭击驻军!下官连发数道文书,主公莫非未曾收到?”
韩星河掀开车帘,脸上竟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他摆了摆手。
“孝先啊,信我收到了,只是军务繁忙,忘了回复你。”
毛阶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也加重了几分。
“主公!事态紧急至此,关乎国本民心,岂能如此怠慢!发放赏钱,此等涉及国策财政之大事,我身为国相,竟直至事发才知晓!”
“若主公觉得下官不堪其任,不如……不如就此将下官罢免了吧!”
说罢,他长长一揖,背影竟有几分萧索。
一旁的孟建看得心惊,他从未见过毛阶如此直白地顶撞韩星河。
韩星河见状,反而哈哈一笑,下车亲手扶起毛阶。
“孝先息怒,息怒,此事虽急,却是我与刘誉等人有意为之。”
他目光扫过毛阶和孟建,压低了声音。
“我就是要让那些心怀叵测者跳出来,让那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显形。让他们闹,闹得越大越好,最好人尽皆知。”
毛阶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主公!商铺被砸,田禾被毁,今秋百姓何以果腹?若酿成饥荒,流民遍地,届时又如何收拾?”
韩星河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自信。
“孝先啊,你的忠心与负责,我心甚慰。不过,钱财之事,你无需过虑。”
“咱家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钱。”
“南中那般复杂的局面我都能解决,何况眼下?让那些人砸,砸的也是他们自己的饭碗。”
“没饭吃?简单,来参军啊!我们敞开大门欢迎。所以,这一切尽在掌握,只是时间仓促,未及与你细说。”
“你跟随我二十年,劳苦功高,也该享享清福,多生子嗣,顺便提拔些得力干员,为你分忧。”
毛阶怔怔地望着韩星河,半晌,才苦涩地叹了口气:“唉……斗米恩,担米仇。主公动不动就倾囊相授,百姓初时自然感恩戴德。”
“可一旦稍有不如意,怨怼之心便生。长此以往,非国家之福啊。”
韩星河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所以要开民智,要引导。即便他们富足,也要让他们有消费的欲望,有保家卫国的动力。不然,谁还愿意来当兵吃粮?”
“既然你来了,这发钱的重任,就交由你和孟建先生分担吧。我们得一县一县地走,一县一县地发。”
说罢,不容置疑地将厚厚一叠钱粮调度文书塞到了毛阶手中。
毛阶捧着那沉甸甸的文书,看着韩星河转身登车的背影,与孟建相视一眼,皆是无言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