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从白天战到夜晚,人族与妖族在济城以北的群山之间反复拉锯。
战争残酷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有些堡寨一日之间三度易手,到了最后,城墙倒塌,山体崩碎,地面都被尸体覆盖,再也看不出原本堡寨的样子。
可最终,仍旧是北夷一方占据优势,三关残破,四镇失三,十二堡寨齐齐沦陷......
济城的天,彻底的黑了下去。
北城墙上,已经站了两天两夜不曾挪动脚步的姬重心,面上已有胡茬,可眼神仍旧坚毅,在他身后,传令亲兵少了近半,因为与他们对应的军队,已经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界。
作为传令亲兵,他们本可以留在济城,却在失去了他们的职责之后,在姬重心的默许之下,选择赶赴北关。
一个又一个,义无反顾的,化作了济城以北,群山又一截微不足道的,脊梁......
姬重心始终盯着北方,哪怕黑夜,也不能遮挡他眼,然后,他稍稍扭头,在他身侧的黑暗之中,一道窈窕的穿着夜行衣的身影显露出来,单膝跪下。
“郝三通那里如何了?”姬重心传音问道。
那夜行者没有起身,传音回道,“郝三通亲率平城军精锐出城,于城北三十里丰河河畔背水一战,惨胜而归。”
姬重心点了点头,又问,“此战,江州志士如何?”
夜行者道,“十去其五,无一人逃,江北公子窦扶摇,重伤。”
姬重心抬头看天,许久,才喃喃出声道,“世人都说江州富庶,男儿无骨,可山河破碎之时,万里赴死而来的,又是什么呢......?”
夜行者没有接话,一众传令亲兵各自沉默,城墙上,唯有风声。
姬重心就那样看着因为天妖大战而不断变幻颜色的夜空,传音又问,“东线?”
夜行者道,“东海郡精锐已达山城,分驻四方,困而不攻,山城妖夷堵死城门不敢出,洛川亲率天下志士与山上修士抵达卫河上游拐点,已于今晚,掘断河堤!!”
姬重心闻言嘴角微微翘起,仍是喃喃出声,“这一份天大的功劳送给你,你可于我接好了才是......”
今日的他,与以往大不相同,他自言自语,絮絮叨叨,好像个垂垂老朽,“当年见那洛天恩,就觉得那个瘦瘦弱弱的读书人骨子里,有些狠气,如今看来,大概是都给了你吧......”
姬重心忽的低头看向那夜行者,传音道,“将离郡太守洛川掘断卫河,断去北夷大军归路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各州郡太守的手上,同时,将这件事与平城大捷的消息,遍传天下,之后,你和你的人就都......自由了......”
夜行者沉默着点头,然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姬重心重新背负双手,看向远空的天妖战场,喃喃道,“那边,也该开始了吧......”
夜风呼啸,冲淡了济城上空的血腥味。
可传令亲兵说出来的话,每一个字,都如鲜血写就。
“报!铁壁镇城墙两处破损,北夷攻入城内,守军结百人阵,坚守......!”
“报!望海关第一道屏障被破,都尉王忠将守军撤回第二道屏障之后......!”
“报!砥柱关城门被攻破,都尉任春率亲兵团死守城门洞,不失......!”
“报!雁回关第一道城墙被破,裨将......裨将......”
姬重心听到这里,才终于侧头回望,传令亲兵排位第一的银铠军候微微呆滞,语不能言,“裨将如何?”
那银铠军候听得太守询问,才猛然惊醒,身子一正大声道,“报!雁回关第一道城墙被破,裨将姜魁儿斩杀大妖一头,重伤一头......战死!!”
“战死”二字一出,所有传令亲兵齐齐看向那银铠军候,而那银铠军候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却仍旧站如雪松,笔直不折。
姬重心闻言,就只是默默的将头扭回去,一如先前一般平静的目视北方,那星星点点的战火,远远看着,好像一条条流血的伤口,蔓延着,距离他越来越近。
而他站在这里,传出去的军令也已经越来越少。
如此,又是半夜,当北方的群山之中燃起的火焰越来越多,而自北向南逃回来的黯淡剑光也越来越多的时候,姬重心终于再度开口,“姜军候,替我去一趟南城,传令南城守军打开所有城门,然后弃守南城墙,兵分两路,往东西两侧城墙驰援。”
银铠军候闻言一怔,随即行礼,然后抬头对姬重心道,“太守大人,传令完毕之后,属下......想要驰援北关!”
姬重心缓缓摇头,然后一抖手丢出一枚太守令来,道,“传令完后,我还有一件极要紧的事情要你亲自走一趟,此事,事关重大。”
银铠军候一惊,将那太守令拿在手中,抬头去看,却只看到姬重心不动如山的背影。
姬重心传音道,“东线之上,离郡太守已掘断卫河上游,水淹北夷大军后路,我要你去一趟卫河上游拐点处,寻到洛川,替我告诉他,如先前信上所言,各方反攻妖夷的时机,已到!”
银铠军候心神巨震,然后匆忙行礼,转身朝着城南御剑而去。
姬重心则伸出一只手按在面前的墙垛之上,出声对身后传令亲兵们道,“传令北、东、西三方城墙守军,做好接应袍泽,血战守城的准备!”
一众传令亲兵齐齐行礼,“遵太守令!!”
却说另一边银铠军候一边御剑,一边心神不宁的胡思乱想着,一样两天两夜不曾合眼的他,此刻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想起父亲前日与他最后说过的那几句话,想起太守大人传音的机密之言,也想起北城墙上,一个个袍泽兄弟向北赴死的身影,然后胸闷的,就好像有人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都掏空了一般。
他呼吸困难,强撑着自己御剑落在南城墙上,眼见着十数名严阵以待的士卒飞快的围拢而来,忙从怀中取出太守令,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众人,道,“传太守令!南城墙两都尉八军候前来听令!”
一众士卒看见太守令,飞快的各自狂奔而去,不一会儿便有距离最近的都尉和军候赶来。
银铠军候却没有急于传令,而是一边等待,一边走到城墙边上,去看城墙下密密麻麻的百姓和流民。
也就在此时,城下拥挤的百姓终于忍受不了越来越压抑和绝望的氛围,群情激奋,发起了针对南城守军的,最大规模的一次,暴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