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白炽灯亮得刺眼,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养老院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却让张桂兰浑身发紧。
就连攥着衣角的手心里全是汗,洗得发白的保洁服袖口还沾着几点没擦干净的消毒水痕迹,裤腿上甚至还沾着半片干枯的银杏叶——那是早上打扫院子时蹭到的。
张桂兰抬眼扫了眼对面穿警服的年轻人,对方肩章上的星花让她心里一慌,又飞快低下头,盯着自己磨破边的黑布鞋。
那双鞋还是去年女儿给买的,鞋底已经磨得有些薄,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能隐约感觉到寒意。
她喉结动了动,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轻:“警官,我真不认识那姑娘……就那天,大概是上周三?下午两点多,我去杂物间找备用拖把,看见她蹲在角落里翻纸箱。”
陈北安推过来一杯温水,玻璃杯壁上很快凝出一层水珠。
他指尖在笔录本上敲了敲,声音很稳:“您仔细想想,她当时在翻什么?有没有说自己找什么东西?”
“没、没说。”张桂兰端起杯子,指尖碰到冰凉的杯壁,打了个哆嗦。温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稍微压下了些慌乱,“我问她是哪个房间的家属,她就抬头笑了笑,说‘来找点旧东西’,声音细得跟蚊子似的。我以为是老人的亲戚来寻回忆,养老院常有这事,就没多问,拿了拖把就走了。前后加起来,说话不超过三句。”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抬眼时眼里带着点不确定,手不自觉地在膝盖上比划:“对了……她蹲的那个角落,堆的是前年冬天养老院淘汰的旧棉被。那些被子都发黄了,本来要运去捐赠,结果一直堆在那儿。我走的时候瞟了一眼,看见她手里捏着个蓝色的布片,好像是从棉被里抽出来的线头?那布片看着还挺新,不像跟被子一块旧的。”
“蓝色布片?”旁边记录的顾登立刻停下笔,笔尖在纸上顿出一个小墨点。
他抬头看向陈北安,眼神里带着几分惊讶——昨天在刘悦的出租屋里,搜查人员也发现了一块相似的蓝色粗布碎片。
张桂兰没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交流,还在努力回忆细节:“就是那种老粗布,有点厚,摸着糙糙的。我妈以前也用这种布做过褥子,说是耐脏。那姑娘当时攥得挺紧,指节都泛白了,我还纳闷呢,旧棉被有啥好稀罕的,又不能盖。”
陈北安把一张照片推到她面前,照片里的刘悦穿着浅色连衣裙,站在养老院的银杏树下,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张桂兰盯着照片看了几秒,指尖轻轻碰了下照片边缘,像是怕碰坏了似的:“就是她,就是这姑娘。眼睛挺大的,就是脸色不太好,那天看着有点苍白,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像是好几天没休息好。”
“您之后再没见过她?”陈北安追问,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张桂兰的肩膀很窄,隔着薄薄的衣服能看到骨头的轮廓,像是常年累月的劳累把肉都磨掉了。
“真没有!”张桂兰急得声音都高了些,又赶紧压低,怕吵到别人,“我每天早上六点就到岗,先打扫一楼大厅,再去各个楼层的房间,给老人换垃圾袋、擦桌子。中午十二点换班吃饭,下午打扫公共区域,五点半准时下班。除了那天在杂物间,我连她的影子都没再见过。不信你们去看监控,养老院每层楼都有摄像头,我走的路线每天都一样,连哪分钟擦哪个窗台都差不离。”
她忽然想起昨天下午护士长跟自己说的话,心又提了起来,声音里带着点怯意:“昨天下午护士长还问我,见没见过刘悦,说她家属来找人,说她已经三天没回家了。我当时还说没见着,哪想到今天就被警察同志叫来了……这姑娘,到底出啥事儿了?是不是……是不是出事了?”
陈北安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继续问道:“您去杂物间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其他异常?比如门锁有没有被撬过,或者里面有没有多出来的东西?”
张桂兰皱着眉仔细回忆,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摇了摇头:“门锁好好的,杂物间的门平时就虚掩着,谁都能进去。里面除了旧家具、淘汰的电器和清洁用品,也没啥别的东西。哦对了,那天我进去的时候,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是养老院消毒水的味道,也不是老人用的雪花膏味,像是……像是花香,有点像茉莉花?就很淡,一阵一阵的,好像是从那姑娘身上飘过来的。”
“茉莉花味?”陈北安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一点,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您确定是那天闻到的?之前去杂物间的时候,有没有闻到过?”
“确定!”张桂兰语气肯定,双手在身前比划着,“我每周都要去杂物间拿两三次东西,以前从来没闻到过那种香味。就那天,一进门就闻到了,不过很淡,我还以为是窗外飘进来的,没太在意。现在想想,那天窗户是关着的,哪来的花香啊。”
审讯室的门忽然被敲响,另一名警员探进头来,朝陈北安比了个手势。
陈北安起身走出审讯室,几分钟后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份文件。
他翻看了几页,手指在某一行上停住,抬头看向张桂兰:“张阿姨,我们查了养老院的监控,上周三下午两点十五分,您确实进入了杂物间,两点十八分离开。刘悦是两点零三分进去的,您离开后,她在里面待了大概二十分钟才出来,之后就离开了养老院,再也没回去过。”
张桂兰听到“再也没回去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手里的杯子差点没拿稳,水洒出来几滴在裤子上。她慌忙用手擦了擦,声音带着哭腔:“警、警官,这跟我没关系啊!我真就跟她说了几句话,连她叫啥都不知道……她不会是出啥意外了吧?我、我要不要去庙里烧柱香,求菩萨保佑她平安?”
陈北安合上文件,语气放缓了些,递过去一张纸巾:“人已经出事死了,您不用太紧张,我们只是例行询问,排除一下可能性。如果您想起其他和刘悦有关的事情,比如她有没有提到什么人,或者有什么特别的举动,随时联系我们。”他把一张名片推到张桂兰面前,上面印着警局的电话和他的名字。
张桂兰捏着名片站起身,腿还有点软,扶着桌子才站稳。
走出审讯室的时候,走廊里的风一吹,她打了个寒颤,脑子里全是刘悦那天苍白的脸和攥着蓝色布片的手。
她忽然想起,上周三下午打扫三楼走廊的时候,好像看见一个穿黑色外套的男人站在楼梯口,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一直盯着杂物间的方向。当
时她以为是家属在等老人,没太在意,现在想来,那男人的眼神好像有点不对劲,冷冰冰的,像是在监视什么。
她走到警局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审讯室的方向,心里犯了嘀咕:要不要把这事告诉警察?可万一自己记错了,或者那男人就是普通家属,岂不是添乱?警察会不会觉得自己故意找事?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是养老院院长打来的电话,语气有些不耐烦,催她赶紧回去上班,说三楼的垃圾还没倒。
张桂兰叹了口气,按下接听键,低声说了句“马上回”,快步走向公交站。
秋天的风裹着落叶吹过来,落在她的肩膀上,她却没心思拂掉。
心里那点不安,像潮水一样,越来越汹涌,总觉得刘悦的事,和那个杂物间,和那个穿黑外套的男人,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可她只是个保洁,没文化,没见识,就算知道点什么,又能做什么呢?她只能攥紧手里的名片,希望警察能早点破案,也希望这事能早点过去,别再牵连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