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颠覆性的言论,如同惊雷一般在李纯的脑海中炸响。
他自幼熟读经史,所学皆是君权神授,天子牧民。何曾听过如此……如此“大逆不道”却又仿佛蕴含着无上至理的言论?
他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年轻人,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这真的是他李氏宗室的亲人吗?
这等见识,这等胸襟,简直闻所未闻!
李唐没有给李纯太多消化的时间,他抛出了一个更加沉重的砝码。
“陛下,臣之所以如此急切,非为一己之私,实乃情势所迫。陛下可知,在遥远的西方,一个名为‘阿拉伯’的帝国,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阿拉伯人?”
李纯皱眉,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在大唐称之为“大食”。
“正是。”
李唐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很认真地说道:
“数年之前,臣曾与他们有过接触。他们派出了最聪明的学者,不远万里来到西北,学习臣这里的新知识。如今,他们已经回国,并且,正在举全国之力,消化、吸收、复制臣的‘科学’!”
“他们已经仿制出了简陋的火枪,建造了第一批蒸汽驱动的工厂。陛下,您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唐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意味着,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工业革命’的红利,他们已经品尝到了!他们的国力,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膨胀!他们正在磨砺一柄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锋利的刀,而这柄刀,迟早会向东方挥来!”
李纯的心脏猛地一沉。
“这……这怎么可能?蛮夷之邦,如何能窥得神器之秘?”
“陛下,知识和科学,是没有国界的。只要方法得当,任何人都能学习和掌握。”
李唐冷酷地打破了他的幻想,沉声说道:
“我们唯一的优势,在于时间。在于我们比他们起步更早,积累更深厚。但这个优势,正在被我们内部的腐朽力量,一点一点地消耗殆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和危机感。
“当我们在为河北三镇的叛乱而焦头烂额时,他们在建造工厂;当我们的朝臣还在为蝇头小利勾心斗角时,他们在普及教育;当我们的财富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入世家门阀的地窖,变成一堆堆发霉的铜钱和绸缎时,他们正在将财富转化为更强大的军队和更先进的武器!”
“陛下!如果我们再不行动,再不将世家门阀这颗吸附在神州大地的毒瘤彻底割除,将整个国家的力量拧成一股绳,投入到这场文明的竞逐之中。那么,臣可以断言——不出百年,中原大地,必将重演一次比五胡乱华、安史之乱惨烈百倍的悲剧!”
“届时,入侵我们的,将不再是骑着战马、挥舞弯刀的游牧民族,而是一支用火枪火炮武装到牙齿,拥有钢铁巨舰的全新军队!到那时,我们引以为傲的城墙,我们百万之众的雄兵,在他们面前,将如同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国将不国,汉家衣冠,将沦为尘土!这,绝非危言耸听!”
轰!
李纯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五胡乱华!
安史之乱!
比这两场浩劫惨烈百倍的悲剧!
汉家衣冠,沦为尘土!
这十六个字,像十六根烧红的铁钉,狠狠地钉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作为李唐皇室的子孙,作为这个庞大帝国的掌舵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两场浩劫意味着什么。那是刻在民族骨血里的伤痛与耻辱!
而现在,李唐告诉他,一场更大、更彻底的灾难,正在地平线的另一端酝酿,并且会在百年之内降临!
他看向天涯镜,李唐的眼神坚定而沉痛,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那是一种基于严密逻辑推导和对未来清晰洞察的绝对自信。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混合着一种被点燃的使命感,瞬间攫住了李纯的全部心神。
他,李纯,大唐宪宗,难道要成为亡国之君,成为葬送华夏文明的千古罪人吗?
不!绝不!
他猛地一拍御案,霍然起身,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朕……该怎么做?”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在朝堂上与群臣周旋的皇帝,而是一个即将为自己民族命运而战的战士。
李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这位心怀大志的皇帝,已经被他说服了。
新的共识,在帝国的权力之巅,初步达成了。
“第一步,迁都!”李唐沉声说道,“以雷霆之势,迁都洛阳!跳出关中世家编织的大网,将朝廷这把‘刀’,磨得锋利起来!”
“第二步,练兵!”
“朕会以陛下的名义,在洛阳建立一座全新的陆军军官学院,用全新的思想和战术,为大唐训练一批真正属于皇权,忠于国家的新式军官!”
“第三步,变法!”
“迁都之后,陛下当以朝廷大义,颁布新法!清丈田亩,一体纳粮,将世家门阀侵占的财富与土地,重新收归国有,用以供养新军,发展工业,改善民生!”
“此三步,环环相扣。迁都是前提,练兵是保障,变法是根本!”
“臣,以及整个西北,将是陛下最坚固的后盾。钱粮、军备、技术,源源不断!河北三镇若敢异动,西北的钢铁洪流,将会在一个月内,踏平燕赵之地!”
李纯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的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
一个摆脱了桎梏,手握神兵,君权空前强大,国力蒸蒸日上的新大唐,正在向他招手。
而他,李纯,将不再是一个裱糊匠,而是这个新时代的开创者,一个堪比秦皇汉武、甚至超越太宗皇帝的千古一帝!
巨大的风险背后,是同样巨大的诱惑。
良久,他缓缓坐下,紧紧握住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好!”
一个字,从他的牙缝中挤出,却重如泰山。
“朕,就与你,赌上这大唐的国运,赌上这汉家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