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里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就是看中我干过基层,能啃硬骨头。可这块骨头,太硬了,几乎要把我的牙都崩碎。你主意多,脑子活,帮我想想,这局怎么破?”
陆江河又吃了一口面,将一盘刚端上来的牛肉片悉数拨到了王明的碗中。
他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王区长,你刚才说的三个问题,人、地、钱,其实是一个问题。你把它们拆开来看,自然是千头万绪,无从下手。但如果你把它们捆在一起,当成一个整体来运作,那它就不是问题,而是机遇。”
王明眉头一挑,示意他继续。
“首先,不要总想着‘搬迁’,要想着‘置换’。江平区那些老厂房占的是什么地?是市中心的黄金地段。这些地如果拿出来搞商业开发,价值多少?这笔账,比我算得清楚。”
“其次,不要总想着‘政府主导’,要想着‘市场运作’。这么大一个项目,光靠政府财政,肯定玩不转。要把这个项目打包,做成一个利益共同体。”
陆江河放下筷子,用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圈,又在圈里画了一个圈。
“外面的大圈,是江平区老厂区的土地开发权。里面的小圈,是江南新区新工业园的建设和运营权。把这两个圈,打包成一个项目,向市场公开招标。”
“谁想拿下江平区那块肥肉,就必须先把新区这个骨头啃下来。建设新工业园,安置所有职工,解决所有历史遗留问题,这是拿到老厂区开发权的前提条件。”
“这样一来,钱的问题,就从政府的负债,变成了企业的投资。人的问题,也从政府的包袱,变成了企业必须履行的社会责任。地的问题,就更简单了,企业自己去跟新区管委会谈,它为了拿到整个项目,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到时候,就不是你求着韩光达,而是他要求着投资方了。”
“当然,这里面有很多细节需要敲定。比如,职工安置的具体方案,要写入招标合同,一比一安置,或者提供优厚的补偿金和再就业培训,必须有硬性指标。再比如,老厂区的土地规划,不能让开发商为所欲为,商业、住宅、公共绿地,要提前做好规划,实现区域价值最大化。”
陆江河说完,端起碗,把剩下的面汤喝了个干净。
“这只是一个初步的思路。我对江平区的具体情况不了解,很多细节还需要你们区里去填充和完善。王区长你经验丰富,具体的步骤怎么走,肯定比我清楚。说到底,无非就是资源整合,利益捆绑,用未来的收益,解决眼下的难题。”
整个面馆里依旧人声鼎沸,但王明却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她看着陆江河,看了很久。
两年前,在江城县,她就觉得这个年轻人身体里蕴藏着一股旁人无法企及的能量。如今,这股能量非但没有被官场的迎来送往所消磨,反而变得更加凝练,更加锋利。
“从我第一眼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干大事的人。”
“江南新区这块硬骨头,交到你手上,算是交对人了。想把这盘棋下活,光有想法是不够的,还得有你刚才说的那份魄力。把两个区的核心利益捆绑在一起进行市场化运作,这中间要协调的关系,要顶住的压力,何止万千。江平区这摊子事,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敢这么想,更不敢这么干。”
陆江河笑了笑。
“当年在同心镇,要不是有王县长您在上面顶着压力,给我充分的信任,我哪敢放开手脚去搞那个药材基地。说到底,有魄力的人,是您才对。”
一句“王县长”,又把时光拉回了数年前。
王明也笑了,那笑容里,有欣慰,有感慨,还有一些只有她自己才懂的情愫。
“过去的事,不提了。江河,你的这个方案,我收下了。”
片刻后,王明补充了一句。
“就算我有魄力,也得有施展的地方。当年在江城县,你是镇长,我是县长,我能给你撑腰。现在可不一样了。”
她拿起桌上的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现在的我,可罩不住你了。江河,以后,恐怕要轮到你罩着我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玩笑,但陆江河心里清楚,这并非全是夸张。
几年前,王明是主政一方的县长,自己只是她手下的一个乡镇干部。
可时移世易,如今的自己,头衔是江州市政府秘书长、市府办公厅党组书记,在市一级层面协调全局,级别和实际权力,已然超过了她这个区长。
官场之上,一步之差,便是天地之别。
不过,陆江河同样明白,像王明这种从基层一步步打拼上来的实干派,能力和手腕都经过了检验。
让她来江平区这个老城区当区长,处理搬迁这种最棘手的难题,本身就是一种历练和考验。
这区长的位置,对她而言,更像是一个跳板。说不定省里市里哪位大领导早就看中了她,等江平区这块硬骨头啃下来,就是她再上一个台阶的时候。
想到这里,陆江河将桌上的茶壶提起,给王明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
“王区长,你这么说,可就折煞我了。要不是当年您给我机会,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山沟里待着呢。”
王明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江河,你不用谦虚。我说的也不是玩笑话。江南新区这潭水有多深,你可能还想象不到。”
“你要是真能把这块骨头原原本本地啃下来,把市政中心这个项目平稳落地,那以后,江州这片天底下,就真有你的一席之地了。到那时,我说要靠你罩着,一点都不夸张。”
她放下茶杯,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面馆里的烟火气似乎都无法稀释她身上那股凝重的意味。
“但是,有些事,我还是要提醒你。”
陆江河的心头微微一凛。他知道,玩笑话结束了,正题来了。
他将身体坐直了一些。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