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看远处的塔吊，而是转过头，认真地看着陆江河。看了很久。
最终，她还是摇了摇头。
“江河，你太高看我了。我就是一个区长，从基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干的都是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事。省纪委那个层面的事情，水太深，里面的门道，我够不着，也看不清。”
她的回答很直接，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也没有用任何模棱两可的话来敷衍。
这是实干派的风格，也是她对陆江河坦诚的证明。
看着陆江河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失望，王明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留意的。我在党校有几个同学，现在省里不同的部门，虽然不一定能接触到核心，但帮着打听一些外围的消息，应该还是可以的。一有动静，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那就拜托您了，王区长。”陆江河点点头。
一句“拜托”，已经包含了千言万语。
“跟我还说这些。”王明摆了摆手，她上前一步，替陆江河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领。
“江河，你记住一句话。”
“现在外面风言风语肯定很多，说什么的都有。这个时候，别人都可以不信沈书记，但你不行。”
“你是他的女婿。越是这种时候，你越要站得直，行得正。你不仅要相信他，还要让所有看着你的人，通过你，来相信他。”
“沈书记在江阳省这么多年，为官如何，百姓心里有杆秤，组织上更有杆秤。我相信组织，也相信他不会有事。你要稳住，尤其是在文静面前，你得是她的主心骨。”
王明没有说那些虚无缥缈的安慰，也没有承诺任何她办不到的事情。
她只是用最朴素，也最有力的话，点明了他当下的处境，和他应该担起的责任。
这比任何安慰，都更能给予人力量。
陆江河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丝真正的松弛。
“我明白了，谢谢您，王区长。”
王明笑了笑，那笑容里有欣慰，有鼓励，还有一丝隐藏得极深的心疼。
她指了指那栋临时指挥部的小楼。
“走吧，别让下面的人等急了。进去喝杯茶，咱们好好探讨一下新区的建设问题嘛。”
二人并肩走进那栋挂着“南部片区建设临时指挥部”牌子的小楼。
刘副处长和江平区的一众干部早已等候在内，见到二人进来，立刻全体起立，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谨。
茶是泡好了的，就摆在会议室的长条桌上，壶里是今年的新茶，香气氤氲。
陆江河和王明在主位坐下，其他人则分列两侧，一时间，除了杯盏轻磕的声响，再无他言。
每个人都端着茶杯，视线却都若有若无地瞟向主座的二人。这里的空气，比外面工地的寒风还要让人觉得凝滞。
这壶茶，显然是喝不出什么味道的。
陆江河只浅浅呷了两口，便放下了杯子。王明同样如此。
两人心里都清楚，这间屋子里，坐满了耳朵和眼睛。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被解读成无数个版本，传到他们应该或者不应该传到的人那里。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墙上的石英钟，秒针在单调地跳动。眼看指针已经滑向了十二点。
陆江河的目光从墙上收回，转向了窗外。外面，阳光正好，照在新区的这片热土上，却照不进这间人心各异的会议室。他站起身，朝着门口的方向略微示意。
王明几乎在同时放下了茶杯，一个极轻微的颔首，便已回应了一切。
两人起身离席，留下满屋子不明所以的干部。陆江河只对着刘副处长交代了一句下午的工作安排，便和王明一同走出了小楼，没有再多看任何人一眼。
车子驶离了尘土飞扬的工地，没有往市中心开，也没有回江平区，而是在江南新区外围一片尚未完全开发的区域里穿行。最终，在一条布满了小饭馆和五金店的街边停下。
一家挂着“兰州正宗拉面”招牌的小店，门脸不大，里面却热气腾腾。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去，在角落找了个空位。陆江河去点了餐，两碗牛肉拉面，一盘酱骨头，两碟咸菜。
面很快就端了上来，汤清、面弹、肉香。
在这烟火气十足的小馆子里，刚才在指挥部里那一身无形的枷锁，似乎才被真正地卸了下来。
陆江河着实有些饿，挑起一筷子面，狼吞虎咽的吃了两口。
“南部片区和江平区接壤的那块地，我看了规划，是要承接江平区老工业基地的整体搬迁？”
王明啃着一块酱骨头，闻言放了下来，用餐巾纸擦了擦手。
“你消息倒是灵通。没错，我今天过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省里和市里都有文件，要求江平区的老工业基地，在明年年底之前，完成第一批企业的搬迁和升级改造。地点，就选在了江南新区南部。”
她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这本来是好事，腾笼换鸟，产业升级。但现在，这件好事快成了我的催命符了。”
陆江河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问题很多，千头万绪，但归根结底，就三个字：人、地、钱。”
“人，江平区那几十家老国企，在册职工加离退休人员，接近五万人。搬迁可以，设备可以更新，厂房可以重建，但这五万张嘴怎么解决？新的生产线自动化程度高，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人。剩下的怎么办？这是个稳定问题。”
“还有地，新区这边的地价，一天一个样。我们江平区是老城区，财政穷得叮当响，市里的补贴杯水车薪，根本拿不起这笔土地出让金。而且这块地，现在是韩光达的人在管，想从他手里顺顺当当地把地拿过来，怕是没那么容易。”
“还有搬迁、建厂、设备采购、人员安置、环境治理，算来算去，第一期的资金缺口，至少在十多个亿以上。这笔钱，我就是把整个江平区卖了也凑不齐。”
王明把问题一条条摆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