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王区长那样的领导带出来,自然是不同凡响!王区长当年在江城县的那些事迹,我们这边也是早有耳闻的。抓经济、搞改革,那可都是出了名的铁娘子,硬角色!您二位这叫什么?这叫强将手下无弱兵,名师座下出高徒啊!”
这种在体制内浸淫多年练就的说话艺术,早已化作了这位刘副处长的本能。
两片工地相隔不远,拐过一个土丘,视线便豁然开朗。
只见不远处,一群头戴白色安全帽的人正围着一栋刚建好主体框架的两层小楼指指点点。那栋小楼应该是工地的临时指挥部。
人群之中,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格外显眼。
陆江河停下脚步,隔着还有几十米的距离,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王县长!”
这一声称呼,不是“王区长”,而是“王县长”。一个称谓的改变,瞬间拉近了时空的距离,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江城县。
那群正围着图纸激烈讨论的干部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喊打断,齐刷刷地回过头来。
被众人簇拥在中心位置的那个女人,身子明显一震。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脚上是一双沾了些泥点的平底皮鞋。
安全帽下,一头利落的短发被风吹起几缕,露出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鼻梁高挺,嘴唇紧抿,透着一股常年身处领导岗位而养成的威严与干练。
她循声望来,起初眼神里还有一丝疑惑,但在看清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时,那份属于区长的威严瞬间融化,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在她脸上绽放开来,明亮得让周遭漫天的黄土都失了颜色。
她对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便撇下众人,快步迎了上来。
走到近前,王明张开双臂,似乎是想给他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但手臂扬到一半,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在周围那些下属和陆江河身后刘副处长的脸上一扫而过,动作便极其自然地一转,伸出的手化作了握手的姿态。
“好久不见。”王明笑道。
陆江河也伸出手,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是啊,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您。”
“你这声‘王县长’,喊得我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江城县政府的办公室里。”王明的手很有力,她的脸上带着笑,但眼神却在陆江河的脸上审视着,“瘦了,也更沉稳了。看来市政府秘书长这个位置,不好坐。”
“再难坐,也得坐。”陆江河说,“倒是您,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我可没你那么好的运气,能一路到市里去。我这就是原地打转,从一个坑挪到另一个坑罢了。”
王明松开手,指了指身后那片尘土飞扬的工地,“怎么样,陆大秘书长,到我的地盘来,是来指导工作,还是来查什么东西的?”
“您的地盘,我哪敢来指导工作。”陆江河说,“就是来看看你的,顺便学习一下王区长先进的工作经验。”
跟在后面的刘副处长和江平区的一众干部,都是在体制内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只一个照面,一番对话,就品出了这两人之间非同寻常的熟稔。
这不是简单的上下级关系,更不是客套的同僚情谊。陆江河那声“王县长”,喊出的是过去。王明那句“陆大秘书长”,点出的是现在。
过去和现在,被这两个称呼清晰地切割开来,又被两人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严丝合缝地连接在了一起。
刘副处长最先反应过来,他脸上的笑容愈发谦恭,对着王明那边陪同的干部们拱了拱手,压低了声音,却又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王区长和陆秘书长这是老战友久别重逢,咱们就别在这里杵着当电灯泡了。走走走,去指挥部里泡壶好茶,让领导们单独聊聊。”
江平区那边的干部们立刻心领神会,纷纷附和着,簇拥着刘副处长,十分识趣地朝着那栋临时指挥部的小楼走去。
转眼间,刚才还热闹非凡的空地上,就只剩下了陆江河和王明两个人。
远处的打桩机还在不知疲倦地轰鸣。
王明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白色手帕,仔细擦了擦刚才握过手后沾染上的灰尘,又将手帕重新叠好,放回口袋。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王明先开了口,她看着远处正在吊装的塔吊,没有看陆江河。
陆江河的视线也投向了那片钢铁森林,脑子里快速地过了一遍日历。
“满打满算,快两年了。我去江城之后,几乎就没见过。”
“两年……”王明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这两个字的分量,“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眼,你都是市府的大管家了。怎么样,新婚还习惯吗?文静的事,我听说了。”
“还好,她状态很稳定。”陆江河的回答言简意赅,不愿意和王明多说什么。
他顿了顿,这是他今天第一次主动转换话题。
“王区长,您人脉深。我岳父的事情,您那边……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这是一个请求,也是一种试探。罕见的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这位昔日领导的面前。
偌大的江南新区,三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外加上市政府内,都遍布着韩光达的眼线和棋子,他可以纵横捭阖,可以步步为营,但唯独在王明面前,他愿意卸下所有的心防。
因为他知道,她是真的关心他。
人心是杆秤。谁是真心,谁是假意,陆江河心里清楚得很。
他那个新婚一月的妻子沈文静,爱憎分明,很有韧性,但即便掩饰的很到位,有时候难免会把情绪都写在脸上。
而他自己,则更习惯将一切都埋在心底,用最冷静的头脑去分析,去布局。
他不可能不记挂岳父沈珉坤的安危。那不仅仅是夫妻情分,更是政治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环。只是这份记挂,被他用理智死死地压在心底,没有表露分毫。
王明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