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个份上,陆江河彻底明白了。
这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而是在下达一个他必须执行的指令。
所有的铺垫,所有的解释,都只是为了让他能够接受这个结果。
他摸清楚了王海的意思,笑了笑转身,在对面的沙发上重重地坐了下去。
“我说市长,”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文兴海,“您是不是早就跟恒发集团那边接触过了?既然盘活烂尾楼的合作协议都签了,这件事您直接定下来就行,又何必再多此一举,绕这么大个圈子来跟我说?”
这话带着笑说出来的,但已经带上了几分脾气。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李珂如果在场,恐怕连大气都不敢出。
然而文兴海却笑了,指了指陆江河。
“你小子,还跟我耍上脾气了?”
他站起身,走到陆江河身边的沙发坐下,亲自拿起茶几上的暖水瓶,又给陆江河续了些热水。
“我知道,你和那个林颖之间,以前有些不愉快。那些事,我也听说了。”
“但你现在的位置不一样了,江河。你不能总凭着个人好恶和过去的经验去判断一件事。你要学会分析大势。”
“什么是大势?大势就是,新区现在需要钱,需要有实力的企业进来提振信心。”
“恒发在这个时候进来,不管她图什么,客观上对我们是有利的。我们要做的,是利用她,而不是排斥她。把她的资本,她的能力,用到我们想让她用的地方去。这,才是我们作为执政者应该有的手腕和格局。”
文兴海半蹲下拍了拍陆江河的肩膀。
“这次座谈会,就是你和她博弈的第一个回合。我要看看,沈书记和我一手提起来的市府大管家,面对这种复杂的局面,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陆江河缓缓点了点头,端起那杯水,喝了一口。
“市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说什么?”
陆江河的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干练,“您放心,这次座谈会,我一定办得妥妥帖帖,保证完成任务。”
“这就对了嘛。”文兴海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直起身子,踱步回到了自己的大班椅上坐下,身体靠进柔软的皮质椅背里,整个人的气场又从一个亲和的长辈,变回了那个运筹帷幄的江州市市长。
他拿起桌上那份关于恒发集团的档案,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再次投向陆江河。
“江河,工作上的事,我相信你的能力。”文兴海的声音变得严肃了几分,“但有句话,我还是要提醒你。跟这个林颖的接触,尽量控制在工作范畴和公开场合。”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你小子,别忘了自己是个有家有室的人。我们干这一行,身家清白是底线,私生活检点更是重中之重。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一步都不能踏错。”
陆江河闻言,非但没紧张,反而笑了起来。他仰头将杯中的温水一饮而尽,将空了的搪瓷杯“当”的一声轻轻放在茶几上。
“市长,您就一百个放心吧。”他半开玩笑地说道,“我现在的眼光高着呢,除了我家文静,一般的庸脂俗粉可入不了我的眼。”
文兴海眉头一挑:“你小子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这个林颖就不是庸脂俗粉了?”
“那可不一样。”陆江河站起身,掸了掸笔挺的裤线,脸上挂着一丝促狭的笑意,“她可是一朵带刺的红玫瑰,闻着香,看着美,真要伸手去摘,可是会扎得满手是血的。我几年前就被扎过一次,疼到现在还记着呢。”
他话锋一转,看着文兴海,笑得更深了。
“倒是您这么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当年在县里跟她打交道的是您呢。”
“嘿!你这个臭小子!”文兴海被他这番话气得笑骂出声,顺手卷起桌上的文件,作势就要朝他扔过来,“我看你是皮痒了,敢拿我开涮!滚蛋滚蛋!赶紧回去准备你的座谈会去!”
陆江河哈哈大笑着,敏捷地朝后退了两步,躲开了“攻击范围”,然后冲着文兴海敬了个不怎么标准的礼。
“得令!我保证把这朵玫瑰的刺,一根一根给她捋顺了!”
说完,他便转身,带着满脸的笑意,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市长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身后文兴海无奈的笑骂声。
走在市府大楼安静得能听见皮鞋回音的走廊上,陆江河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思索。
他当然不讨厌林颖。
说实话,这个世界上能让他陆江河打心底里佩服的女人不多,林颖绝对算一个。
她就像一团燃烧的烈火,美得惊心动魄,也危险得让人不敢靠近。
她的聪明、果决,以及那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的狠辣,都让陆江河记忆犹新。他从不否认,这样的女人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对她抱有十二万分的戒心。
那不是一朵娇养在温室里的花,而是一株在丛林法则中野蛮生长起来的带刺玫瑰。
为了生存和壮大,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剪除身边任何阻碍她吸收阳光和雨露的枝叶。
王海的景盛建设就是最好的证明,那不过是她在嗅到危险气息时,主动断尾求生,丢出来吸引火力的壁虎尾巴罢了。
这样一个有“前科”在身的人,现在要让她堂而皇之地参与到江南新区的核心项目——市政中心的建设中来,陆江河无论如何都无法轻易建立起信任。这已经不是一个烂尾楼盘活那么简单了,这背后涉及到的是未来整个新区的行政中枢规划,是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市民的未来。
把这样一个项目的钥匙,交到一只随时可能反咬一口的饿狼手上,风险太大了。这与私人恩怨无关,这是一个市府大管家最基本的风险考量。
恒发集团的手段确实高明,在法律上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甚至摇身一变,成了帮助政府排忧解难的“白衣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