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能给他们批项目的‘人’。”
“是能让他们在换届中多一张票的‘人’。”
“是能跟他们做利益交换的‘人’。”
“是能帮他们把政敌搞下去的‘人’。”
“这些人,才是他们眼里的‘人民’。至于白杨镇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离他们太远了,声音也太小了,小到一阵风就能吹散。”
陆江河向后靠在椅背上,整个人的气场变得锐利起来。
“你以为他们不知道污染的危害?我告诉你,他们手里的数据,比我们看到的还要详尽,还要触目惊心。但那又怎么样?”
“他们有一百种方法,把一份黑的报告,做成白的。他们有一千种手段,让那些反对的声音,发不出来。他们甚至能轻而易举地找几个所谓的‘群众代表’,对着电视台的镜头,声泪俱下地感谢政府给他们带来了新工作,支持煤矿复产。”
“这种戏码,你信不信,很快就会在江州台上演?”
李珂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他握着筷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官场,从来就不是温良恭俭让的作文比赛。它是一个角斗场,一个利益交换的集市。任何一个让你觉得匪夷所思、无法理解的决策背后,一定有一笔你看不见的交易。”
“荣平煤矿复产,省里有人需要这份政绩冲一冲,市里有人需要赶紧跟上步伐表忠心,中间还有不少的老板们,等着开工分钱。这条金光闪闪的利益链上,拴着大大小小一串人物。”
“你说,白杨镇的十几万百姓,他们在哪儿?他们不在这条链子上。所以,他们就不是分享利益的人,而是可以被牺牲掉的,成本。”
陆江河说完,端起茶杯,安静地喝着茶。
许久,陆江河才再次开口,语气却缓和了下来。
“李珂,你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你跟了文市长五年,鞍前马后。你觉得,你真的看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吗?”
李珂猛地抬起头。
“这次荣平煤矿复产,他是挂帅的总指挥。他把你派到我身边,说是给我当临时助手,协助我工作。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这么安排?”
陆江河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你回去,有空的时候,把今天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暂时都忘了。”
“然后,你再安安静静地,仔仔细细地,去品一品你的那位老领导,文兴海市长。”
“品品他和你说的每一句话,品品他让你做的每一件事,品品他在各种会议上的每一个表情。”
“品一品,他到底是在为谁服务。”
“我也是刚刚才品出来。”
陆江河说完,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压在碗下。
“走吧,回市里。”
李珂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看着陆江河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剩下的大半碗面,只觉得一阵反胃。
他扶着桌子,慢慢地站了起来,跟了出去。
黑色的奥迪A6在返回江州市区的省道上平稳行驶。
车窗外,白杨镇翠绿的田野和连绵的青山正被飞速地向后抛去,但那座废弃矿区的破败景象,却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李珂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车厢内,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空调出风口轻微的“呼呼”声。
陆江河靠在副驾驶座上,双眼闭着,像是在养神。
李珂握着方向盘,眼神却时不时地透过后视镜,瞥向身旁这位年轻的市府秘书长。
面馆里那番话,砸碎了他过去五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那些他曾经深信不疑的、写在文件上、挂在嘴边的崇高词汇,在陆江河冷酷的剖析下,变得虚伪而可笑。
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一个跟在市长身边五年,却对真实的世界一无所知的傻子。
终于,他还是没忍住。
“陆秘书长……”
李珂的声音有些干,他清了清嗓子,“那……荣平煤矿这事儿,您打算怎么办?”
陆江河的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只是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
“什么怎么办?”
“当然是顺其自然。”
李珂的眉头拧了起来,“顺其自然?”
陆江河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李珂。
“文市长挂帅,常务副市长坐镇,省里定了调子,这是‘一号工程’。这么大的阵仗,我一个小小的秘书长,能怎么办?”
“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项目开工,总要有人承建,有设备要采购,有运输要外包。这里面的油水,可不少。”
陆江河伸了个懒腰,身体向后靠得更深了些。
“文市长把我放在这个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不就是让我来协调各方利益的吗?说不定,协调好了,我陆江河也能从中分一杯羹。”
李珂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了。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陆江河那张挂着淡笑的脸,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荒谬感。
“我不信。”
李珂脱口而出,“陆秘书长,我不信您是这样的人。”
“哦?”陆江河挑了挑眉,似乎来了兴趣,“为什么不信?给我个理由。就凭咱们今天上午在山头上转了一圈,在面馆里说了几句话?”
“就凭我这段时间对您的了解,您当初查恒润集团,顶着那么大的压力,没手软。还有你处理江南新区的事情,您对我说的那些话,如果您真是个只看利益的人,您根本没必要跟我说这些。”
“您要是想分一杯羹,今天就该带着我去县里,跟那些人觥筹交错,而不是跑到荒山上看什么废矿,去听老百姓发牢骚。”
陆江河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只是那笑容里,多了一丝自嘲和无奈。
“李秘书啊李秘书,你还是太年轻了。”
他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此一时,彼一时了。”
“我查恒润的时候,为什么敢放手去干?因为我身后有人撑着。我岳父,沈书记,还在省委大院里坐着。江州这片天,塌不下来。”
“可现在呢?我岳父还在省纪委喝茶,能不能出来,什么时候出来,都是未知数。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我现在就是那只没了大树的猢狲,就是那面快要倒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