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陆江河被巡视组的人请进了临时设立的谈话室。
一间窗户紧闭的小会议室,没有多余的陈设,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气氛压抑。
负责问话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短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神锐利,气质干练。她面前只放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
“陆秘书长,请坐。”女人抬了抬下巴,示意对面的椅子,开门见山,“我们是省委巡视组的,我叫周敏。今天请你来,是想了解一些关于江南新区拆迁指挥部主任杨洪同志的情况。”
陆江河稳稳坐下,腰背挺直,双手自然地放在膝上,神情平静地看着对方:“周组长,请问。”
周敏的笔尖在笔记本上点了点,目光如炬,直刺陆江河的眼睛:“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一些线索,杨洪同志在拆迁工作中,存在一些……不太合规矩的行为。陆秘书长此前在江南新区挂职过一段时间,对这些情况,有没有耳闻?”
陆江河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迎着对方的审视,语气平稳。
“周组长,我在江南新区挂职期间,主要负责的是项目督查和新项目落地工作。拆迁的具体事务,由杨洪同志全权负责。不过,我确实也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
“哦?风言风语?”周敏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道,“具体是什么样的风言风语?有没有人向你实名或者匿名举报过?”
陆江河沉吟片刻,给出了一个滴水不漏的回答:“确实接到过一封匿名的举报信。”
周敏的笔尖在纸上划过,头也不抬地继续发问:“有没有涉及到暴力伤人,或者勾结社会闲散人员的情况?”
陆江河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他知道,对方手里一定掌握了什么,现在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周组长,暴力伤人,勾结黑恶势力,这是非常严重的指控。在我挂职期间,并未接到过此类性质的实名举报。当然,新区那么大,拆迁工作又千头万绪,我不敢保证自己能了解到所有情况。但凡是摆到我桌面上的问题,我一定是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不过,在我离开新区之后,倒是陆陆续续搜集到了一些关于杨洪同志的材料。这些材料的来源比较复杂,真实性也有待考证,所以我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周敏终于抬起了头,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什么材料?”
陆江河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一些关于杨洪同志利用职务之便,将拆迁相关的附属工程,分包给自己亲属的线索。还有一些……关于他个人经济问题的反映。”
“周组长,你也知道,这种级别的干部,没有确凿的证据,仅凭一些风声,我们市里也不好直接介入。既然省巡视组下来了,这些材料交给你们,由你们来甄别核实,是最合适不过的。”
他只字未提那封举报信中,还有林颖所给的材料中比较严重的部分。
这既是自保,也是一种试探。
周敏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最终,她点了点头,合上了笔记本:“好。陆秘书长,感谢你的配合。请你尽快把相关材料整理一份,交给我们。另外,在巡视期间,希望你随时保持电话畅通。”
“这是我的职责。”陆江河站起身,神色坦然地与她对视,“一定全力配合巡视组的工作。”
走出那间临时谈话室,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陆江河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压抑的空气仿佛还黏在身上,他深吸一口气,才将那股沉闷从胸腔里吐出去。
接下来的半天,他处理着手头的文件,参加了两个无关痛痒的会议,心思却始终不在这里。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与周敏的对话,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都在他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晚上回到家,林燕已经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餐。
沈文静正小心翼翼地把最后一碗汤端上桌。见到他回来,妻子和母亲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饭桌上,气氛有些安静。林燕给陆江河夹了一筷子牛肉,又给沈文静盛了碗鸡汤,絮叨着孕妇要多补充营养。
陆江河默默地吃着饭,沈文静也只是安静地喝着汤,偶尔抬眼看看丈夫,又低下头去。
两人都看出了他眉宇间藏着的心事,却都默契地没有开口询问。
直到夜深人静,窗外只剩下偶尔驶过的车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陆江河洗漱完毕,躺在床上,依旧毫无睡意。
沈文静从他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背上,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
“在想什么呢?”她的声音很轻柔。
陆江河翻过身,将妻子揽进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手指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
“省委巡视组下来了,点名查江南新区的杨洪,今天找我谈话了。”
沈文静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巡视组下来,查人问话,这不都是常规操作吗?江南新区摊子那么大,拆迁又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他们拿杨洪开刀,杀鸡儆猴,也说得过去。”
“不对。”陆江河摇了摇头,目光投向天花板,眼神深邃,“事情不对劲。这次的巡视组,给我的感觉很奇怪。”
沈文静抬起头,看向丈夫的眼睛:“怎么个奇怪法?”
“目标太明确了。”陆江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们就像是带着剧本来的,直奔杨洪这个人,而且是往死里查的架势。今天那个周敏问我的话,句句都踩在要害上,好像手里已经攥着铁证了,就差我点头确认。”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杨洪这个人我接触过,是个干吏,有冲劲,但也有分寸。林颖给我的那份材料,还有匿名信里的那些指控,说实话,我不全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