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塔简短地讲述了去年在十四区的遭遇,她至今仍记得许多细节,诸如她是如何用名片和圆珠笔做掩饰,将那支红色钢笔掷入“螯合物”的眼眶,而后又借着助跑之力,用那支笔搅碎了怪物的前额叶。
而怪物的另一只眼睛,赫斯塔曾在匆匆一瞥间看见,上面有着水银针进入子弹时间后才有的银色外缘。
维克多利娅短暂地僵住了身体——她还没有来得及带赫斯塔去见关押在阿瓦德监狱地底的水银针感染者,但赫斯塔已经说出了那个最重要的标志性特征……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此刻,赫斯塔终于感觉到维克多利娅也变得紧张了起来。
“……从那时到现在,你期间接触过螯合物吗?”
“没有。”赫斯塔道。
“我们,我们先出去。”维克多利娅往外走,“先抽血,后面的我来操作——”
“等一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种病毒引起的后果是可治愈的吗?还是——”
“先抽血!”维克多利娅打断了赫斯塔的询问,“先……别想别的。”
赫斯塔调整呼吸。
维克多利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这个回应,本身就指向了答案。
两人离开了S级实验室,穿着正压服进入化学淋浴间。维克多利娅严肃地叮嘱赫斯塔必须全神贯注地执行接下来的所有操作——在过去的所有记录中,实验室感染有90%都发生在拖卸环节。
为了防止交叉感染,脱卸区域一人一间,因此赫斯塔必须独自完成所有动作,但维克多利娅会通过视频实时监控赫斯塔的脱卸过程,确保步骤合规。
赫斯塔尽量将注意力都放在维克多利娅的命令上,暂时不去咀嚼自己的沮丧,也不去想感染的后果,只是缓慢地转动身体,确保次氯酸溶液覆盖了防护服的每一寸表面。
化学喷淋结束后,她正式进入脱卸区。在维克多利娅的指导下,赫斯塔先脱下外层手套,而后卸下供气软管,确认内部的空气循环已经关闭——这一步非常重要,否则在打开头罩的瞬间,会引起不必要的气体流动,进而带来危险……
也许现在做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也许已经感染了。
一串危险的念头突然冒出来,让赫斯塔有些恼火地咳了一声,她再次集中精力,强迫自己进入战斗状态。
难道这里不是战场吗?
不要被这些想法迷惑,沉下心来……
她开始脱靴子,摘下头罩,拉开防护服的拉链,在这个过程中,任何向内弯、向上翻、会引起气流冲出的动作都要避免。当她终于被要求摘下最后一层手套,开始洗手和清洗脸部与手部,赫斯塔知道这一切快结束了。她按照路标前往安全区等候维克多利娅。
在等候椅上,赫斯塔长长地叹了口气,现在她终于可以回头认真思考这一切的后果——这段时间以来,她和来到农场的水银针们的相处可以说是亲密无间,她们聊天、出差、争吵、挤在狭窄的火车与飞机车厢里共同度过了很多个小时……在拜访伯衡的那段时间,她们还共用过杯子。
赫斯塔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她想起黎各她们……
如果自己感染了,那么她们所有人恐怕都需要面临这一后果。
赫斯塔试图让自己相信事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这种病毒说到底也只是会让水银针感染螯合病而已,又不是立刻就要死。
再说宜居地里的每一个普通人不都没有对螯合病的免疫吗?她们之中很多人可能一年到头都不会想起这件事,所有人也活得好好的。
如果感染了,那么去治疗就是了……是吗?当然不是,这种念头并不能安抚她。如果这种病毒是那么寻常的东西,它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也许,感染的后果是永久离开战场……
这种可能性甫一出现,就令赫斯塔通身颤栗。
“走吧。”维克多利娅走到赫斯塔面前,“去抽血。”
“要等多久?”
“我们做两批检测,”维克多利娅低声道,“快速检验要4个小时,先拿个结果,更灵敏的结果需要过夜孵育,24小时。”
……
五小时后,维克多利娅再次出现在赫斯塔面前,她的头发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了,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赫斯塔强忍着没有主动询问,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维克多利娅终于开口:“没有感染。”
赫斯塔长长吁了口气,那种瞬间安心的感觉如同实体,在她的身体表层激起某种针扎似的刺痒。她终于放松了下来,甚至想要调侃维克多利娅起初谈及病毒与感染时那种不以为意的情态……然而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涌上心头,让她一时间只想微笑。
“吓死我了……”维克多利娅终于不再绷着脸,她摇着头,“你真的——这么大的事——你当时没有上报吗?你怎么瞒到现在——”
赫斯塔还没有反驳,维克多利娅已经自行推演了下去。
“也不见得是你瞒的,你想瞒也未必能瞒住,当时是十四区和我们交接的阶段,估计很多工作站的流程都瘫痪了……可,就算是这样也不可能啊?”维克多利娅喃喃自语,“验尸结果一出来——”
“尸体被替换了。”赫斯塔道。
“什么?”
“十四区有一个水银针,叫法恩,我刚到的时候,她主要负责监视我的日常行为。”赫斯塔道,“后来她帮我弄来了梅郡工作站螯合物袭击事件中的尸检报告——里面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螯合物的眼睛有水银针进入子弹时间后的银色边缘,尸体肯定被替换过。”
维克多利娅皱起眉头:“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赫斯塔轻声道,“我知道她被捕了,而且……”
赫斯塔的声音忽地中断。
“而且什么?”
赫斯塔没有立刻回答,她最后一次听到法恩消息是在俞雪琨那里,俞说,法恩因为一些不明原因被押往平京接受问询……
她记得很清楚,而这个案子,后来被转到了千叶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