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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雨逐渐变小了。
城里的可视范围大了很多,那枚漆黑的太阳依旧高高地被【镶嵌】在天上,涅墨西斯好奇地注视着下方,如同欣赏一出傀儡舞台剧。
几百名宪兵们几乎已经被杀光,与之相对的,二十多名乌萨斯老兵残兵也付出了生命,近百名受到了轻重不一的伤势。
剩余的情感储量已经不足以再复生他们了,为了筹备这一次的仪式,恩德勒斯几乎将四十年来的所有积累全数上码。
“是时候落幕了。”
恩德勒斯闭上眼睛,轻轻一跃,他的身形如同闪烁一般,顺着笼罩天边的墨迹向上攀沿,再一次出现时,他悬浮在了处刑台上方十几米高的位置。
下方,古德温公爵的尸体已经开始发僵,失禁的液体顺着他的裤裆缓缓滴落。
恩德勒斯再一次睁开眼睛,他原本如同有着镜面裂纹般的眼瞳这一次却变得浑浊一片,像是笼盖了一层又一层凝重的絮雾。
那并非目盲,而是镜面已然重圆的标志。
嗡嗡嗡……
他的头顶绽放开了一个光环。
深黑色的,正在缓缓旋转的……莫比乌斯之环。
无限(Infinite)。
无尽(Endless)。
那既非萨科塔的共感,也并非萨卡兹的王冠。
那是独属于恩德勒斯自己的……
宿命。
他不再掩饰自己,无论是他原本的容貌,还是圣愚的衣装与深邃的气场。
他的目光扫视一圈,借助涅墨西斯的视野,他一览无余,整座城市的边边角角,乃至外围,更外围的乌萨斯高速舰上的情况他也一清二楚。
人们内心深处情感的流向,人性的变化,各式各样的变量在他的心中编织出各式各样的的路线,通向各式各类的未来。
【“你再也无法离开我们了,孩子。”】
【“你会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你所在的世界层次会得到崭新的跃迁,你与我们一样,将成为不受世俗所挂碍的超凡者,能够洞穿帷幕,立于视窗之上的观察者。”】
【“我们将治愈乌萨斯亘古不化的痼疾,我们是先知,我们的话语即是启明,我们要将自己的真理播撒给更多乌萨斯人。”】
【“我们要纠正每个乌萨斯人的生命中的谬误,哪怕那个人是我们尊敬的陛下。”】
在这一刻,他比所有圣愚都更像是一位圣愚。
一位即将用手中的笔在未来杀死乌萨斯的圣愚。
……
“【乌萨斯粗口】前面的异常天气分析结果出来了吗?!出了这档子事,要是那几位大公追究下来,我们全都得被活剐!”
“没有!无法分析,所有的仪器都仿佛故障了一样,那些数据根本不具备任何参考的意义……或者说那根本不是天气,而是什么别的东西!”
“有办法让舰体本身再靠近一点吗?!现在我们和托克麦罗沃内部已经完全失联了!天知道古德温公爵现在怎么样了!”
“不行,长官,托克麦罗沃四周的空间像是凝滞住了一样!我们一旦靠近就会如同被封在了琥珀里!从哪个角度接近都不行!”
托克麦罗沃旁边的乌萨斯高速舰上,舰长和其余一干人等也在想办法靠近托克麦罗沃。
结果每一次想驶入其中,都会在外围就被某种空间力量所凝滞,其中一艘名为铁拳号的高速舰因为撤得慢了些,结果导致前方大半个撞角都被强行撕裂,现在正在加急抢修。
“上面还没消息吗?”
那名舰长询问一旁的副官,对方很是恼火地说:
“【乌萨斯粗口】刚刚说让我们自行决断!简直就是屁话!说白了就是不想担责!”
没有上头的明确指示,或者说背书,他们也不敢真的发射舰炮。
可以说哪怕古德温公爵现在真就死在了托克麦罗沃里,自己等人一阵舰炮轰下去,就算是没跟自己有关系都有关系了。
“那个信号码已经发出去吗?”
那名舰长询问自己的副官,对方回答:
“已经发出去了,然后我们这边收到了肯定的回讯,他们赶过来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托克麦罗沃里,应该也只有他们此时能进去调查。”
那名舰长闻言松了口气,说道:
“但愿你我之后都不会被当做替罪的人偶……先皇在上,愿乌萨斯的荣光照耀你我的征途。”
……
“嘶……”
“呼……”
黑雪。
啊……黑色的雪,它正缓缓落下。
然而,在那枚漆黑的太阳下。
在足以笼罩整座城市的漆黑之雨下。
在托克麦罗沃和人们的愤怒之下。
这片缕存分的黑雪,不值一提。
“■■……”
深垠之镜的彼端传来了涅墨西斯的哂笑。
“【乌萨斯密语:00,00,00】”。
随着四道有些狼狈的身影自托克麦罗沃的阴影处走出——而恩德勒斯也正是算准了他们的来路,直接降临在了他们的头顶。
在恩德勒斯那无限的莫比乌斯之环上,漆黑的烈阳日正当中。
恩德勒斯,乌萨斯的圣愚,目光向下,如同倾塌的高塔。
四名内卫。
四名利刃。
他们看见了,他们认出了恩德勒斯·科赛提。
“叛国者——”
他们的语言,他们的刀锋,他们的意志遥遥指向俯瞰着他们的恩德勒斯。
“叛我者。”
恩德勒斯轻轻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了一件精巧的物事:那是来自先皇弗拉基米尔授予自己的身份象征,乌萨斯国徽铁章。
他对准内卫前方的地面,用力掷下。
呯!!!!
那枚坚固的乌萨斯国徽铁章的边角顿时出现了明显的掷损,撞击地面之后,仿佛发出了镜面,或是冰面开裂的声音。
嗡嗡嗡嗡嗡……
花。
没有根系的花。
无根花。
它在虚空中萌芽,在无垠的镜之彼端生长,在这片空间绽放,它轻柔地铺开,如同绒毯,自乌萨斯的国徽铁章处始发。
如同为一座名叫乌萨斯的墓碑献上的花圃。
“嘶——?!”
仅仅只是瞬息间,四名内卫的头颅顿时齐齐炸开,湮灭无法发生,或者说被更深的湮灭所压制,它们如同雕像一般,静立不动。
他们的脖颈上方,开出了一簇簇没有根系的花。
他们本身的力量扼杀了他们自己。
“现在,大家,聚过来。”
恩德勒斯的轻轻发言,他的声音与底下仍在不断生长的花海一并向着四周,向着整个托克麦罗沃不断地延伸出去。
人们如同听到了神只的箴言,纷纷从全城的各个地方聚拢过来,围绕在恩德勒斯的身边。
洛伊奇,米娜,斯韦特兰娜,弗拉德伦,小黛安娜,阿尔乔姆,老巴乔……人们与“人们”相互搀扶,人们与“人们”相互依靠。
“格林……先生?”
小黛安娜第一个出声,不可思议地看着天空中的恩德勒斯,低声自语。
“大家好。”
屹立在半空中,头顶莫比乌斯环的恩德勒斯对所有人说道:
“很抱歉之前隐瞒了大家,请大家也能够理解我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与苦衷。”
“重新介绍一下,我并非格林,格林·格尔菲斯,我的名字是……”
“恩德勒斯·科赛提。”
“如你们所猜想的那样,如你们所见到的那样,托克麦罗沃,这座城里的所有异象皆出自我手,你们与他人的重逢,也皆由我创造。”
“我是一位来自乌萨斯的圣愚,一位特殊的,来自先皇弗拉基米尔授章的圣愚。”
“我出生在雪原上的一个小小村庄,因为一系列悲剧成为了圣愚,被带到了圣骏堡面见了当时的皇帝弗拉基米尔陛下。”
“后来,我与先皇的道路产生了分歧,成为了彼此的互叛者。”
“只因我渴求一个乌萨斯的未来,不,是整片大地的未来。”
“一个没有战争的未来,一个人不必再失去人的未来。”
“夫妻不必离散,挚友不必相别,兄弟姐妹不必流离割舍,家园与家庭不必支离破碎。”
“我将调整变量,我将肃清障碍,我将施行自私的拯救,我将施行自利的杀戮,只为将一切引导向我心中的未来。”
“由此,未来只有我要的未来,与彻底的毁灭两者,再无第三选项。”
“同路者,同道者,请上前来。”
如同一场残酷的布道,偏执的狂人正遴选他的虔信的忠趸。
“我想要恩德勒斯先生所承诺的未来。”
“我愿意为此……忍耐,也愿意为此付出痛苦与牺牲。”
“啊啊……伟大的圣愚,我们的圣愚,请引导我们。”
于是,人们与“人们”纷纷跪倒在地,用自己的额头亲吻着无边的花海,所有人无一例外。
“那么现在,请以我为中心,大家手拉着手,把我拱卫在中间。”
恩德勒斯点了点头,说道。
于是,人群围绕着恩德勒斯,手拉着手,一个又一个圆环开始形成,拱卫着中央的恩德勒斯。
他宛若一座被旋阶巡绕,新生的高塔,又像是一枚打入乌萨斯心脏中,最恶毒的尖楔。
“……”
恩德勒斯要启用他最后的力量,将这群人与自己全数转移。
四十年间,涅墨西斯的力量早已渗透进了托克麦罗沃的每一条最细微的血管之中。
这片无根花的花海便是最后的催化,开启这仅此一次的阵法,将所有人转移到极远的一处安全之地,仪式的反作用力则被恩德勒斯用作了最具破坏性的方向。
那将是一次彻彻底底的大湮灭,以托克麦罗沃为坍缩中心的巨大湮灭。
这次的湮灭的规模足以瞬间吞噬整个托克麦罗沃,以及围绕在附近的四艘乌萨斯高速舰,将恩德勒斯和所有人的痕迹全数抹除。
“涅墨西斯。”
恩德勒斯抬头,看向天空中的那枚漆黑的太阳。
“恩德勒斯。”
它发出了第一句最完整的,最清晰的人类的语言——恩德勒斯的名字。
“带我走。”
恩德勒斯的请求简促而明快,他闭上眼睛,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啪嗒。
一切旧景由此终结。
一切新生由此肇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