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一段时日,几人之间都算相安无事。
殷福称病闭门不出,殷寿上门探访了几次,殷福只说现时不想去想这件事,要先把身子养好。
殷寿只好回去继续紧盯殷达,殷达依旧独行,同陆然鬼鬼祟祟,又进行了三笔交易。
也就是说,殷达手上的金豆,已经远超了另外两人的总和。
虽然殷寿至今也没搞清楚(确认)这小金豆到底有何意义,但人一旦陷入某种谜症,就好像做了一个长梦,是很难醒过来的。
这样的状况令殷寿寝食难安,很快他就开始了偏头痛。每日在暗室里,回想前一段时间的种种,将那枚黄金在手中一看再看,只觉得外面账房先生算珠的声音越来越响,声音开始来自外界,后来响彻周遭,最后回到他脆弱敏感的内里,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也跳得越来越响,越来越快,好像某种急迫的鼓点,不断地敲打,不断地暗示着他,时日无多,要立即去做点什么。
但他那一刻又切切实实感觉到手足无措,所以他的头就更疼了。
后来有一日,他老婆无意中的一句话,倒是给他指了一条路。
他老婆的意思是他可能是中了邪,得去祠堂找巫史巫女驱邪,没准就能好起来。
殷寿前面还在回怼老婆巫史殷福自己都病了,还驱的哪门子邪,后面猛然想起,自己的确是该去请神还愿了,只是这一趟的对象,应该是化阳观,应该是陆然。
事不宜迟,尽管当日提起此事已是午后,殷寿还是带着殷交和两名精壮的下人上了山。
一路走得并不顺遂,殷寿只当这也是一种考验,四人于深夜时分终于来到化阳观脚下,大门已经紧闭,一名下人上前敲了半天门,才有人慢吞吞从里面赶了出来。
开门之人不是旁人,正是睡在大殿一角的葫芦头。
“无它乎,四位居士,这么晚来本观,有何贵干?”葫芦头装作没有认出殷寿,而是对着站在前方的下人问道。
“是这样的,我家老爷最近有些不太顺畅,想来拜拜神、祈祈福。”抢着回答他的,却是殷交。
葫芦头打了个哈欠,“神也是要休息的,今日本观已经休息,四位明日再来罢。”
殷交立即陪笑道,“已经如此深夜,外面又是荒山野岭,恐有猛兽出没,所以还请方士行行好,放我们进去,哪怕是今夜睡在院子里,也是好的。”
“这——”葫芦头拖长声调,故作为难。
殷寿这时候赶紧探出了头,“方士,是我呀,不久前就在这大殿中,至今还未来得及感谢方士指点迷津。”
言下之意,你放我们进去,我们会感谢你。
葫芦头的目光忽然变得冷峻,直勾勾盯着殷寿,殷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也看了他两眼最后回避。
葫芦头在那足足看了五六十息,忽然莫名其妙惊怪着笑了几声,然后他将前门打开半扇,挥了挥他那唯一的手,“原来是寿居士,都怪天黑方士没看清,怠慢了怠慢了,快请进快请进。”
……
进入大殿,葫芦头招待他们在另一角坐定,又去讨了些水来,几人就着冷水吃好带来的干粮,两名长工因为清早就起来上工,到这已经是疲惫到了极点,没多久便倒头便睡。
殷交与殷寿闲聊了几句,很快也招架不住,也渐渐响起了鼾声。
殷寿还是睡不着,周遭静下来之后他又开始头疼,无奈他只得站起身来,走到神像面前,认认真真跪拜了几次,这才觉得略微好受了一些。
这时候仿佛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一旁的方士单音子又开始念动经文,只是这次的经文他一句也听不懂。
听不懂,所以头又开始痛了,殷寿咬着牙从蒲团上起身,想去找方士聊几句,至少让他不要那么大声念经。
他一转头,看见了奇异的一幕,有些不知何处而来光点,从暗处幽幽地飘着,一点一点,飘向他所在的方向。
离得近了,殷寿看到这光点之中似乎又有文字,文字虽然他不认识但根据它们的排列布局,殷寿大概猜测,这光点正是从单音子口中念的经文而来,或者说,这些光点,就是单音子口中所念的经文。
殷寿正要走过去一探究竟,很快又发现这些光点居然是某种活物,它们是自发地在大殿中漂浮、组队,成为经文的样子,它们正在朝自己身上飘来,其中有一粒,甚至落到了自己的手心。
殷寿借着微光一看,顿时明白了这是他童年里最爱捕捉的一种萤火虫,只是他成年之后它们在城镇中似乎已经绝迹,没有想到化阳观附近竟然还有这么许多。
将手轻轻一扬,殷寿想要送虫子回到半空,那虫子像是有灵性似的,果然加速起飞,一个小小的光点从殷寿手心飞起,迅速与大部队汇合,给那莫名的“经文”又添上了一点。
萤火虫群就这样从殷寿的头顶飞过,直接往上,很快飞到殷寿面前的三尊神像之前,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萤火虫群像是经过了某种选择,最后全部停在了中间那座神像的头顶之上,熠熠生辉,好像给其戴上了一顶会发光的神冠。
神冠之下,殷寿从未将那张神之脸看得如此清楚。
那是姆神。
姆神掌管大地。
殷寿手中的那枚金豆,就是姆神。
殷寿本身就渴望土地。
他今日心血来潮来到此地。
他刚刚拜过他。
所以眼前这一切,绝不会是巧合那么简单。
许多思绪,瞬间在殷寿的脑海中纠缠又爆炸开来,但最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就在这一会儿,他目睹这神迹的当下,他居然不头疼了。
一点都不疼了,他感觉到全身心十分的通畅与轻快。
“你看到了吗?”
一个苍老且富有磁性的声音将他从纷繁的念头中拖了出来。
“什么?”
“没有看到吗?”
单音子方士的脸望向姆神的脸,那张如今被萤火虫群的微光映照得格外清晰的脸。
“祂……祂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