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纷纷扰扰都没有落在林清也眼里。
从接到了电话她的心就飞到了医院，下了出租车她直冲上手术室所在的楼层。
谢涛还穿着病号服，翘着脚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脚丫子一颤一颤的。
主治医生不在，几个看起来是副手的人愁眉不展。
见到林清也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几个人七手八脚地上前拦住她。
林清也眼里只有谢涛一个人。
“是不是他不愿意捐了？”林清也问抱住自己的小护士，“他悔捐了？”
小护士看着她，嘴巴扁了扁，“是，他不愿意，说知道了捐献骨髓可能对身体不好，家里妻子不愿意让他捐献，现在说什么也不肯捐。”
谢涛哼了一声，“你们这些人都是骗子，之前也没跟我说过捐骨髓有这么多危害。”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大个儿的年轻医生有些恼，“这些东西术前我们都是跟您详细介绍过的，知情书上也是您自己的亲笔签名。您说的那些后果都是道听途说，根本就没有科学检验证实，怎么能说我们没告诉你？！”
“……”谢涛噎了一下，从鼻子里嗤出一口气，别过头不说话了。
“他不捐就算了，这种事情本来也就是你情我愿的，”林清也还算冷静，“不行我们就再等一段时间，看能不能等到其他的捐献者。”
“等不了了……”小护士急的额头直冒汗，嘴唇煞白，“术前我们反复跟他确认过，他都说自己愿意捐，现在魏南风已经被摧毁了全部的造血干细胞……”
“如果不能完成移植……”小护士说，“魏南风的命马上就保不住……”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林清也像是被瞬间冰封又粉碎的雕像，一动都动不了。
“林小姐！”
“林清也！”
周围响起了七嘴八舌的声音，林清也也反应不过来，只能感觉到有几双手，半扶半拽地，随她来到谢涛面前。
林清也面对着看也不看她的谢涛，深深鞠了一个躬，“拜托您不要悔捐，只要您愿意捐献，您提什么要求都可以……”
谢涛轻蔑地斜了她一眼，晃着脚尖，“不是我不想捐，但是你们之前也没有告诉我这个东西它影响生育能力，我这年纪轻轻的，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们赔得起吗？！”
“我们已经跟你说过了，骨髓捐献跟生育能力不挂钩。”年轻医生眉头夹得死紧，“只要你术后注意休息，多注意营养补充，适当运动，是不会对生育能力造成影响的。”
“你们这些医生不要忽悠我，我都听我家里人说了。你们这些医生想要我的骨髓，当然什么话都捡着好听的说，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呢？你们负的起这个责任？”
小护士看他这样气不过，“那你一开始别这么肯定地说你同意啊！你一直说你同意，我们摧毁了他的造血干细胞以后你说你不愿意了！”
“那是你们摧毁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摧毁本人的造血干细胞怎么移植别人的？！你一直说你愿意我们才进行到这一步的！”小护士被谢涛气得够呛，恨不得上去跟他打起来。
“……”
在做骨髓移植之前，一定会摧毁患者本人的造血干细胞，避免患者原本的造血干细胞排斥移植以后正常的造血细胞和免疫细胞。
这应该是医生多次跟捐献者和被捐献者都会强调的注意事项。
谢涛不可能装自己没听过。
他哼哼了两声，搓了搓鼻子，躲开了林清也的视线，“反正我就是不捐了，你们谁把他弄进去的，再把他弄出来。”
他站起来，拍拍屁股，匆匆忙忙地就要走。
林清也指尖掐进了掌心里，咬牙，片刻后，冲着谢涛的背影跪下。
“我求求您，只要您答应做手术，术后您要多少钱作为补偿都可以，我都凑出来给您，只要您现在愿意捐献……”
“林小姐……”
旁边的几个小护士叹气，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看着林清也跪下，冷眼等着谢涛的反应。
谢涛的脚步顿住了，微微侧目，能看到林清也低着头跪在自己身后。
林清也听见他也叹了一口气。
林清也继续求：“既然医生说了没有影响，请您相信医生的判断，如果术后您有任何不适的情况，我一定承担全部责任，如果您不相信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签订书面协议。”
“任何”这两个字，几乎算是一个律师把自己卖了。
但谢涛仍旧不为所动，“我说了不捐就是不捐！”
“不是，那人家小姑娘为了捐骨髓这个事情，又给你做了全套的检查，连见家长这种大事都耽误了，你这说不捐就不捐了，你这不是背信弃义吗？”
有和魏南风一个病房的患者家属，多少对林清也的情况有些了解，站出来打抱不平。
“就是，从知道你可以给魏南风捐献骨髓以后，那么多补品，每次都给你带几箱子，你都拿不下。”
“拿的时候眉开眼笑的，真到了这时候你又掉链子了，什么人嘛……”
“你不捐一早说，你哪怕在人家躺上手术台之后，只要造血细胞没摧毁，你说不捐了都算了，你现在跟杀人有什么区别？”
一声一声指责里，谢涛涨红了脸，一回身指着那个说他和杀人无异的人，恼羞成怒，“谁杀人了？谁杀人了？！我拿刀杀他了吗？！我告诉你，乱说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我拿了他们的东西怎么了？我体检怎么了？那是他们应该的！他们自愿的！他们都没说什么，你们在这叨逼叨什么东西？！”
他指了一圈，凶神恶煞，把看热闹的人都吓住了，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
“请您留步。”
林清也的声音传来。
不复两分钟之前的惶恐。
谢涛后背脊梁突然拔凉，狐疑转身，看见林清也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看着那么纤细的一个人，身后却好像凭空拔起万丈阴霾。
“你……”谢涛听见自己下意识地吞了两口唾沫，努力撑起自己的气场，“你想干什么？”
“既然求您没有用，那我也只好动用法律手段。”林清也也不发抖了。
她站在那里，平平静静地，和谢涛对视，语气沉稳，“到了这一步，如果您坚持不做捐献，我将以故意杀人罪的罪名将您举报到公安，今天您在医院的所有表现，都将成为日后定罪的依据。”
“……”
“根据刑法，故意杀人罪，处以死刑、无期徒刑、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谢涛被震住了，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好拿捏的小丫头变得判若两人。
“你……”谢涛舌头打结，指头颤巍巍地点了她几下，“你当我怕你？！我还要去告你们呢！告你们不给我说这个手术影响生育能力，让你们这个医院给我赔偿！嘁，什么东西，还敢拿法律来吓唬我……”
“她没有吓唬你。”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
接着一阵高跟鞋鞋跟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的敲击声。
一个人影出现在走廊的另一头，很快就走近了。
及膝的黑色风衣挺括干练，黑白条纹的围巾搭在肩头，垂落的长卷发随着脚步在空中荡出弧度。
她摘了墨镜。
林清也眼里的光闪了闪，谢涛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张纸就展在了他面前。
“您好，君同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刑辩团队楚清歌，问候未来的被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