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有利于国计民生的举措和技术不胜枚举。
但有句话,话虽糙,理却真: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
萧清晏这一夜准备的东西,都是经过谨慎摘选,基本都是在合理范围内。
保障城池防御,提供相对稳定的生存环境,在现有的技术支持下,尽可能稳而快地提升生产力,尤其是未来对粮食的需求。
这些都是最基础的重中之重。
但这其中有些东西,她只能列出大致的核心思路,如何具体施行,还要交给真正的人才去钻研。
广纳人才,便是龙驹和钱凤要操心的事了。
简单用过早膳后,萧清晏叫来了二人。
“流民安置得如何?”
龙驹道:“回主君,如您所料,那些豪族果然一来就把自己当成了这儿的主子,他们把流民里的青壮全都召走了,说是这些人以后归他们管,老弱病残都留给了我们。
“不过您放心,按照您的命令,韩逸章和白五郎还有他们的死忠皆已被公开斩首,熟悉坞壁的就只剩下了我们的人,任那些豪族如何摆弄,也翻不出我们的手心。”
萧清晏彻夜未眠,龙驹这些人又何尝不是?
但看他此时虽有疲色,却是目光如炬,神采自信。
萧清晏也不由得笑了笑:“做得很好。”
既不与豪族强争,又不被对方彻底拿捏,既要能忍,又要会争。
能做到这一点极为不易。
她又问:“那余下的那些老弱病残呢?”
龙驹露出了迟疑之色。
豪族不需要那些老弱病残,这些人既不能填充兵力,又无力劳作,只会成为负累。
“主君,若是将他们驱逐,能省去许多麻烦,可……属下觉得,这么做便是与主君的初衷相违背,恐怕不利于我们收揽人心,况且这些老弱家中的青壮都被豪族征调了,若能善待这些老弱,那那些青壮日后也能为我们所用。”
看得出来,他想说服萧清晏。
但心中却没什么底气。
却听萧清晏的声音响起:“你心中既然已有决断,那便放手去做。”
龙驹赫然抬头。
萧清晏说道:“我既选择你,你便是我最信任之人。”
她将手中厚厚的图纸交给了龙驹:“这些东西对我们的未来至关重要,你与钱凤务必善加利用,谨慎保管,切勿落到他人手中。”
萧清晏又看向钱凤,问道:“白崇呢?”
钱凤不由苦笑:“那位一直在嚎,昨夜嚎不动了,幕天席地倒头就睡,属下知道主君看重他,便也不敢慢待,让人将他抬回了屋,方才看见他又缠着云七不依不饶。”
龙驹和钱凤都已经知道,谢行止的真实身份要保密,故以他如今的化名称呼,对外便说是主君身边最重要的谋臣。
萧清晏笑了笑。
谢行止这也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这位白先生可是我们未来的钱袋子,绝不能让他跑了。”萧清晏说道,“既然他要酒,那我便给他天下最烈的酒。”
烈酒烧喉,一路烧至肺腑。
白崇猛地呛咳起来,面色涨红,大呼一声:“痛快!”
他尝遍了世间所有的好酒,被谢行止偷去的那些酒,已经是他千帆过尽后认为最好的,否则他也不会视若珍宝,恨不得与谢行止拼命。
但此刻饮下的这一盏酒,足以称得上世间最烈,远胜他失去的那些。
白崇兴奋地伸手:“再来!”
谢行止倚在枯木上,含笑摊手:“一碗已尽。”
兴奋瞬间凝固在白崇的脸上:“好你个黑心的谢七,你明明藏着如此好酒,却还要觊觎我的珍藏,你偷便偷了,我也不与你计较了,你再将这酒赔我十埕,我们的账便一笔勾销,我决不再缠着你。”
“季远兄,并非是我吝啬,实在是我家主君就只得了这一盏。”
谢行止轻轻拍过白崇的肩膀,抬手指向人头流动的坞壁。
“如君所见,我家主君仁善,实不忍见这些百姓流离饥馑,眼下正为口粮愁眉不展,果腹尚且艰难,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酿酒?”
白崇咂了咂嘴,回过味儿来。
眯起眼围着谢行止,将他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
“哈!呵呵!”白崇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
谢行止从容自若,面带微笑:“如何?”
“堂堂陈郡谢氏七郎,朝廷几番征辟尚且辞不受之,多方诸侯许以高官厚禄,拳拳相请,你也视若粪土。
“如今可倒奇哉怪哉,藏头缩尾,鬼鬼祟祟,将自己扮作这副鬼模样,开口主君,闭口主君,还眼泛春色。”
白崇蓦地凑近到谢行止面前,压低了声音。
“你这主君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让你谢家玉树如此折腰以事?”
就算是帝室宗亲,也不值得他谢氏七郎做到这般地步。
“总有一日,你会知道的。”谢行止说道。
总有一日,天下人都会知道。
他拿过白崇手上空了的酒盏,在白崇眼前晃了晃:“君既心无旁念,唯有此道,那便为了你心中这份至爱,尽心竭力吧!”
这一盏酒,足以叫白崇此后日日夜夜牵肠挂肚,世间其他的美酒佳酿也再难入他的青眼。
这对他而言,绝对是难以忍受的痛苦。
而想要酿酒,就必须要有充足的粮食,足够的金银。
谢行止转身,迤迤然,翩然而去,口中悠悠地念着: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实在是可恶之极,可恨至极。
白崇气得双目通红。
谢行止的心肝都浸了墨,简直黑透了。
两日后,云中坞的一切逐渐有了新的秩序。
龙驹和钱凤虽日日忙得不可开交,肉眼可见的憔悴,但精神头却日益抖擞,做起事来越发的得心应手。
云中坞外,马车已经备妥。
萧清晏该离开了。
她正要上车,一股大力忽然将她拽回。
萧清晏身形不稳,踉跄着撞进了谢行止怀里。
其余来送行的人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移开视线。
萧清晏站稳,不解地问:“怎么?”
难道坞堡还有什么未解决的事?
谢行止墨玉似的眸子沉沉地看着她。
见她一脸公事公办的懵懂,全无旁的杂念。
谢行止心间便生出些没来由的气闷愁绪。
气什么呢?
他究竟在气什么呢?
明明都是男子,他们本是共图大业的同路人,知己良朋,分属君臣,又不是依依不舍的情侣儿女。
可他偏偏就是无法释怀,攥着萧清晏的手腕,不愿,不想,就这么放对方离开。
“主君便没什么要与瑾之说的了么?”谢行止的嗓音有些暗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