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萧清晏每每来坚白书斋时，总能看到这个俊秀青年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后，看得如痴如醉。
但她从未与此人接触过，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名讳。
青年终于发现了萧清晏的到来，起身从书案后走出来。
“在下柏言，字君实，见过萧家主。”
萧清晏微笑：“今日终于知道阁下的名讳了，请坐。”
柏言也忍不住抿唇浅笑：“过往一直没有机会结识萧家主，柏言深以为憾，今日实属有幸。”
此人看起来文秀内敛，倒也不是个温吞之人，直入主题。
“实不相瞒，柏言此前乃赵王幕僚，尚算得赵王几分青眼，昨夜赵王秘密召见，交代我，若是他不幸殒命，便将这封书信转交给萧家主。”
萧清晏颇为意外。
这柏言竟然也是赵王的幕僚。
更没想到，赵王竟会留信给她。
在确定信上没做什么手脚后，萧清晏才拆开书信。
而信上的内容正是她想查清楚的，关于清河郡的内幕。
据赵王信中所说，当年构陷清河王谋反，又故意将疫病传入清河郡治，致使整座扶风城的人惨死，表面上虽然的确是赵王主导，但其实是颍川顾家私下推动。
赵王预感到自己此次可能在劫难逃，猜测自己落败虽然有齐王、萧清晏这些明面上的算计，但也必然有顾家在暗中推动。
清河郡之事始终是个巨大的污点，一旦被揭破，幕后真凶必将受天下唾骂，大失人心。
顾家担心赵王穷途末路时，会拿此事来换取活路，所以势必会灭赵王的口。
萧清晏看完书信，抬眸瞥了柏言一眼：“君实先生是何时来书斋寻我的？”
柏言道：“今早。”
今早，赵王的尸体大概都凉了。
这个柏言是否知道赵王书信上的内容？
萧清晏从前虽然不认识柏言，但对这个一心沉迷读书的人还是颇有好感的。
可如今脱离纯粹的墨香之外，她对此人一无所知。
萧清晏想要试探试探柏言的深浅。
她将赵王的书信递给柏言：“请君实先生先看一看这封书信。”
萧清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柏言的微表情。
柏言在看到信上内容后，先是震惊，而后是愤慨。
“如此歹毒诡计，简直令人发指！”
这倒是一个清正的读书人会有的反应。
看样子，他也的确是不知道内情。
萧清晏刻意问道：“先生可知，赵王给我这封书信的目的？”
这柏言虽年轻，但实在沉着，很快便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
他将书信双手归还，平静地说：“赵王是想活命。”
萧清晏微微挑眉。
柏言说道：“赵王虽知自己是被萧家主算计，但也正因如此，他知道唯有萧家主才有能力保他一命，而萧家主看到书信后，必然会向他求证，先留他性命。”
萧清晏在主座上抚摸着扳指，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那之前先生还不知道信中内容时，赵王让你转交书信给我，那时先生又是如何想的？”
柏言秀气的睫毛抖了抖，语气依旧从容：“赵王表面随和憨厚，实则阴狠狡诈，生死一线之时，莫名送出这封书信，必然是图谋一线生机。”
“嗯，君实先生的确很了解赵王。”
萧清晏唇角含笑，凤眸深深地锁在他身上。
“既然先生很清楚，那为何不及早将书信送来，偏要拖至现在？”
柏言沉静地端坐在漆木长几后，洗得发白的旧棉袍也掩不住他松风鹤骨，秀逸卓绝。
他忽然抬起头来，冲萧清晏露出一个笑容。
文秀俊逸的脸上，竟有几分坏坏的狡黠。
他说：“因为君实不想。”
萧清晏挑眉：“哦？君实先生不是赵王的谋臣吗？赵王若死，于先生何益？”
难道这柏言已经另投新主，升官发财死老板吗？
这对一个谋士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柏言轻叹了一声：“君实出身寒微，此前迫于生计才投入赵王府中做了幕僚，但赵王非贤主，若是让他得了喘息之机，于天下百姓，大晋江山，都是祸而非福。”
萧清晏冷笑：“你倒是大义，然而因为赵王之死，我失去了追查的线索，豫章王和长平王也成了朝廷新的祸患，齐王震怒，你就不怕我将你送给齐王泄愤？”
柏言丝毫不慌，反倒笑容温和：“君实家贫，全靠家中兄长辛苦供我读书，来洛京求学后，旁人看我不起，若非坚白书斋可以随意借阅书简，灯烛长明，分文不收，我恐怕连书袋都摸不到，坚白书斋的主人，必是清风傲骨，不屑同流合污。”
这个时代，士族垄断文化，书籍都是各家的珍贵之物，轻易不会外借。
而坚白书斋藏书广博，就摆在那里供人随意借阅，还提供读书的环境。
其中笔墨纸砚、灯烛、茶点、炭火、书简维护，这些长年累月可是不小的花费，书斋却分文不取。
所以楷先生实在值得人敬重。
柏言又道：“凤兮凰兮，非梧不栖，赵王非贤主，齐王也不过如此，赵王对萧家主青眼有加，您尚且不愿投效，齐王有眼无珠，不识金玉，您自然也不会明珠暗投。”
齐王是有眼无珠，但这个柏言恰恰相反，心思细腻，看人看事都玲珑剔透。
萧清晏指尖点在长几上，叩出轻微的响声，视线落在柏言脸上，带着逼人的压迫感。
她道：“这么说，用赵王之死惊得豫章王逃离洛京，长平王迅速收揽赵王余部，使得齐王难以高卧无忧，这些都是你推波助澜的结果？”
柏言轻轻摇头：“萧家主太过高看君实了，我虽刻意拖到今日才来送信，间接促成了赵王之死，但背后推动这一切，君实孑然一身，如何能做得到？”
是颍川顾家。
顾家想杀赵王灭口。
洛文鸳背后真正的主子也是顾家。
顾家在引导局势，向着他们想要的局面发展。
可是扰乱洛京的局势，对顾家又有什么好处？
风雨将至。
谢家在谋划保全实力，举族南渡。
萧清晏自己在谋划扶持云陵王入主南郡。
所有人都在望风而动，未雨绸缪。
颍川顾氏，谋的又是什么？
萧清晏冷笑。
不管他顾氏一族谋的是什么，就冲他们策划了清河郡惨案，就注定了萧清晏与顾家……誓难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