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洋,万米海沟之下。
这里本是永恒的黑暗与死寂之地,唯有深海生物散发出的微弱磷光偶尔划破虚无。然而此刻,这片无人涉足的绝域却被更加诡异、更加绝望的光景所取代,五彩混乱的光芒笼罩在这里。
李沐的身影悬浮在冰冷刺骨、压强恐怖的海水之中,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护体罡气,将足以压垮钢铁的海水隔绝在外。但他此刻的状态,已是强弩之末。他拄着那柄跟随他征战一生的古朴长剑,勉强维持着姿态。在他身旁,那条曾经翱翔九天、呼风唤雨的银白巨龙,如今如同破损的古老雕塑,静静伏在海底的礁石之上。
巨龙庞大的身躯上,布满了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许多伤口深可见骨,甚至能看到内部微微跳动的、黯淡下去的龙元核心。原本闪烁着月华般光泽的鳞片大面积剥落,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组织。银色的龙血不断从伤口渗出,并未在海水中消散,反而如同沉重的水银般缓缓下沉,将周围的海床染上一片悲凉的银斑。它巨大的头颅无力地耷拉着,只有鼻息间偶尔溢出的、带着冰屑的气泡,证明着它尚未完全熄灭的生命之火。
李沐的目光从这位相交千年的伙伴身上艰难移开,缓缓投向幽暗的前方。他的右小腿,自膝盖以下,连同防护的法靴,仿佛被某种无法形容的、拥有绝对侵蚀力的巨口狠狠咬断、吞噬。断面处并非寻常的血肉模糊,而是覆盖着一层不断蠕动、如同活物般的暗红色菌毯状物质,它们正顽强地抵抗着海水的巨大压力和李沐自身的灵力逼退,并持续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与死寂。
“白龙啊……”李沐的声音透过海水传来,带着灵力震荡的嗡鸣,更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彻底明悟后的苦涩,“看来……是我们太过狂妄,太小看这灭世灾祸的根源了……这绝非我们世界所能孕育的力量……”
银白巨龙微闭着双目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沉闷的呜咽,许多细小的气泡从巨龙的微闭的嘴中喷出。
李沐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如墙的海水,看到了那隐藏在无尽灾祸背后的、冰冷陌生而又似乎从未展现的意志,他仿佛在观赏着这一切。
“它在试探……试探着我们的力量,也在感受……感受着我们如今的这个世界……”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深切的担忧,不由自主地望向了西方——那是大陆的方向。
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四面八方,幽暗的海水骤然被染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无数如同巨型寄生藤蔓、又如同活体血肉链条的触须,从海底裂隙、从黑暗的渊薮中疯狂涌出!它们扭曲、蠕动,无视海水的阻力,带着亵渎生命的诡异姿态,朝着中心的一人一龙缠绕而来!它们所过之处,连海水都仿佛被“污染”,变得粘稠而充满恶意。
面对这来自异界的吞噬,李沐眼中闪过一丝淡然。他不再试图移动,而是就这般在深海之中盘膝虚坐,将那柄古朴长剑横于膝上。
“铮——!”
一声清越却带着无尽悲意的剑鸣,竟在这万米海底清晰地荡开!下一刻,膝上长剑骤然光华大放,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千道凝练如实质、闪耀着决绝寒光的刀光剑影凭空出现,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首尾相连,层层嵌套,瞬间化作一座森然肃杀、流光溢彩的球形剑刃堡垒,将李沐与垂死的银白巨龙牢牢守护在中心!
万千剑刃齐齐发出低沉的嗡鸣,那声音不在是胜利的宣告,似乎是英雄末路的挽歌,是神器感知到主人与世界的诀别时产生的共鸣。剑光流转,映照着李沐平静而坚毅的脸庞,也映照着白龙瞳孔中最后一丝即将熄灭的光芒。
而那无穷无尽的、代表着异界侵蚀的暗红血肉链条,如同嗅到最终猎物的深海怪群,没有丝毫停顿,轰然撞上了这最后的、绽放于深渊的剑光壁垒!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齿冷的、密集的摩擦与侵蚀声在海水中闷响。剑光在与血肉链条接触的瞬间,便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如同海底绽放的烟花,不断绞杀、净化着试图突破的污秽。然而,那暗红的链条仿佛无穷无尽,它们前仆后继,层层包裹,如同一个不断收缩的、活着的血肉囚笼。
最终,视野所及,只剩下那片在万米海底缓缓蠕动、收缩的、令人绝望的暗红,以及重归死寂的、无边的黑暗。
——
浩瀚无垠的太平洋上空,此刻却被一片奇异的色彩所浸染。那并非寻常的霞光,而是如同打翻了造物主的调色盘,流淌着琉璃、琥珀、翡翠等诸多难以名状的瑰丽光泽,清冷而神圣地洒落在波涛起伏的海面之上,仿佛在为这片饱经创伤的世界进行某种净化或哀悼。
在这片奇异天色的映衬下,一个仅有尺许高下、却通体散发着纯粹而温暖金色光芒的小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云层之巅。它并非实体,更像是由精纯的佛门愿力与法则凝聚而成的金身法相,面容模糊,却自带一股悲天悯人的庄严气息。
金色小人俯瞰着下方深邃的海洋,那双由光芒构成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万米海水,直抵那触及世界本源的可怕侵蚀。它发出了惊叹,声音虽轻,却如同梵唱般回荡在天地之间:
“竟是佛门古老典籍中隐有记载的上古灭世之劫的力量?纯净的‘无’与极致的‘恶’交织,欲要吞噬一切有形之质,同化一切存在。怎会如此?此等大劫,理由诸天仙佛共御,岂是如今人间可以独自抵挡!?”它的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深深的忧虑,“斗战胜佛、通臂赤郝两位护法天神……他们又去了何处?”
金人缓缓移动视线,似乎在仔细感知着海面下那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令人心悸的源头。
突然,它心有所感,猛地朝自己身旁侧目望去。
不知何时,一位身着道袍、面容古朴清癯的中年道士,已悄然立于云端,与他并肩而立。道士周身并无耀眼华光,却仿佛与周遭天地融为一体,气息缥缈难测,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有周天星辰生灭,万物轮回之景一闪而逝。
(道门的仙人?气息如此古老纯粹,绝非寻常地仙之流……)金人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大敌当前,同属正道,它立刻收敛心神,展现出应有的礼数。
它双手于胸前合掌,十指并拢,做出一个玄妙的佛门礼节,周身金光流转,声音庄重地询问道:“阿弥陀佛。不知这位居士,是在天庭司职一方,还是乃玉清、上清、太清三位道祖门下高足?此番降临,可是为化解此劫而来?”
那道士闻言,目光这才从翻涌的海面上收回,转向金色小人。他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金人的问候与猜测。随即,他身形一晃,便如同水墨画中淡去的笔触,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原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下一刻,就在金人略感诧异之际,道士的身影再次清晰。而这一次,他的身旁已然多了两个人。
道士看向金人,声音平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
“善。劳烦尊者,稍后施为,护持周全,将他们两人带离此处。”
他的话语刚落,下方太平洋的海面,异变再起!
只见那原本只是清洒海面的奇异色彩,此刻仿佛受到了无形力量的牵引,开始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朝着道士目光所及的那片海域汇聚!色彩越来越浓,越来越亮,如同亿万道极光同时投入海中,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缓缓旋转的彩色漩涡,散发出难以想象的磅礴能量与法则波动!一股净化、修复,甚至是……重塑般的力量,正在那漩涡中心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