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延安立刻心领神会,笑着向赵副局长解释,语气中带着对刘正茂的信任和某种程度的暗示:“赵局,您放心!在樟木大队,别看刘知青年纪轻,职务是副大队长,但这里很多大事,特别是对外联络、争取项目这类事情,往往就是他说了算!他点头答应的事,比大队支书的表态还管用!他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能办成!” 这番话既是在向赵副局长保证,也透露出他对刘正茂在樟木大队实际影响力的了解。
刘正茂听了,连忙笑着摆手纠正,姿态摆得很正:“陈处长,您这可是在捧杀我啊!我们一切工作都是在党支部的集体领导下进行的,我个人也是在组织的培养下做点具体工作。我可不敢独断专行,任何决定都要经过支部讨论的。不过请赵局长放心,邮电所这件事,之前支部已经有原则意向,现在具体方案明确了,我这边表了态,后续程序会尽快走完,绝不会耽误事。”
他巧妙地既维护了组织原则,又给了对方一颗定心丸。
“好了好了,工作上的事下午再细谈。赵局长,陈处长,请!先吃饭,尝尝我们乡下的粗茶淡饭!” 刘正茂说着,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和钢笔,熟练地放进随身携带的旧书包里,起身热情地邀请两位市局领导前往家中用餐。接下来的饭桌上,才是真正敲定细节、巩固“友谊”的关键场合。
今天是什么日子?当然不是什么世界发红包的日子,那只是个玩笑话。但刘正茂家的新房子,却实实在在地迎来了一拨又一拨的人,热闹非凡,这倒是千真万确的。
昨天,华潇春通过卿凤和蓝桂英这两位热心肠的妇女,把消息放了出去:刘家新安顿下来,需要各种菜籽、菜秧,还想抓点鸡苗、鸭苗、狗崽子、猫崽子来养,让家里多点生气。
第一个积极响应的是吴婶。虽然她自己家里没有这些东西,但她立刻想到了大队蔬菜组的组长何志成。要说全大队谁家蔬菜品种最齐全,那非蔬菜组莫属了。吴婶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何志成。
何志成这个人,性格有点特别。平日里,他总是一心扑在蔬菜组那一亩三分地上,兢兢业业地侍弄着他的瓜果蔬菜,很少主动和大队其他干部走动,更不屑于做什么巴结领导的事。但这次,一听说是刘正茂的母亲需要菜秧,他格外上心。为了确认消息的真实性,他居然在早上蔬菜组最忙的收菜、分菜、装车时段,特意抽空跑了一趟刘家屋后的自留地。
何志成这个反常的举动,背后其实藏着一份想要还人情的心思。前段时间,他儿子结婚,未来的儿媳妇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婆家能给她做几件当时最时髦的“的确良”衬衫。这可把何家难住了。为了儿子的婚事,何家已经备齐了“三转一响”(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和新式家具,万万没想到女方会提出要这种刚上市、有钱有票都很难买到的高档布料。何家跑遍了公社的代销店、县里的供销社和百货公司,营业员都摇头,说“的确良”太紧俏,根本进不到货。
正当何家为这几件衬衫急得团团转时,吴婶悄悄给何志成出了个主意:“老何,你咋不去找找刘正茂知青?他路子广,认识城里人多,说不定有办法。” 一向信奉“万事不求人”的何志成,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硬是拉下脸皮,去找了刘正茂帮忙。
没想到,刘正茂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只用了两天时间,大队负责往城里送菜的吴光茂,在送货时就顺路从刘正茂的朋友那里,给何家带回了整整十米漂亮的“的确良”布料!足够给新媳妇做好几件衣服了。这件事,让何志成心里一直记着,觉得欠了刘正茂一个大人情。他是那种有恩必报、不愿意欠人情的性格,一直想找个机会把这份情还上。
现在,机会来了。他亲眼看到刘家菜地确实空着,是需要菜秧子。何志成回到蔬菜组后,立刻安排组里两位经验丰富的中年妇女,从蔬菜组的育苗地里,精心挑选了长势最好的茄子、豆角、莴笋、包菜、大白菜、冬瓜、南瓜、丝瓜等各种蔬菜幼苗,给刘正茂家的自留地送了过去。他还以专家的身份,建议华潇春专门留出两块地种红薯和土豆,这样秋冬季节就有杂粮吃了。
华潇春对种菜是个新手,正愁不知道种什么好,有何志成这位“土专家”主动上门指导,她自然是虚心接受。于是,剩下的八块自留地,全都按照何志成的建议,种上了他送来的各式菜秧。
更让华潇春感动的是,消息传开后,来了很多她都不认识的妇女主动帮忙。大家分工合作,热热闹闹地就把何志成送来的菜秧都种到了地里。华潇春心里过意不去,怕儿子不知道谁帮了忙,将来不好答谢,就特意从家里拿来纸笔,想让帮忙的嫂子们留下名字。可不知是这些大嫂们不会写字,还是觉得这点小事不值一提,谁也不愿意留名。
华潇春是个爽快人,见大家都不留名,她干脆从家里拿出了一条“飞马”牌香烟(在当时算是比较好的烟),给每一位来帮忙种菜的妇女每人发了一包,算是表达谢意。这份大方和心意,让来帮忙的人都感到心里暖洋洋的。
早上九点多,从南塘大队来了十八个人。一部分是泥瓦匠,负责给刘家新房的一楼室内刷墙、平整院子里的地坪;另外几个人是刘正茂专门请来的打井师傅,准备在院子里打一口水井,解决日常用水问题。院子里顿时充满了忙碌的声响和人气。
过了一会儿,鹿佬三带着牛大、牛二兄弟也来了。他们三人是来帮樟木大队捕鱼的,这段时间要暂时借住在刘正茂家。他们是早上开着渔船从省城方向过来的,路上顺手撒了几网,收获了十多斤各种杂鱼。鹿佬三把这些鲜鱼当作“进门礼”,送给了华潇春。
到了十点四十分左右,女儿刘阳云突然带着她的顶头上司、江麓厂后勤处的毛奇处长来了,说是要在家里吃午饭。这完全没提前打招呼,让华潇春一下子着急起来。她听儿子说过,处长的级别跟县里的主任差不多,是很大的领导!这么大的领导来家里吃饭,那是给了天大的面子,饭菜绝对不能马虎。
华潇春立刻没心思管菜地的事了,马上拿出肉票和钱,让序伢子骑自行车赶紧去公社的肉食站买肉,再看看能不能买到其他荤菜。同时又请来手艺好的卿凤帮忙掌勺做午饭。
今天运气不错,序伢子从公社买回了整整十斤猪肉!华潇春决定把大部分肉煮熟后,做成香喷喷的回锅肉。算下来,中午吃饭的人差不多要坐四桌,每桌能分到两斤多肉,在当时农村算是非常丰盛了。
中午,刘正茂领着市邮电局的赵副局长和陈延安处长回到序伢子家时,看到堂屋和院子里摆开了四张大方桌,坐满了人。赵副局长还以为刘家今天在办什么大事。
刘正茂连忙解释:“赵局长,您别误会。这些人大部分是来给我家新房刷墙、修地坪的师傅,还有几位是亲戚朋友,都是今天刚到的,凑在一起吃个便饭。” 接着,他又把赵副局长和陈处长介绍给了毛奇处长和刘阳云认识。
听说毛奇是江麓厂的后勤处长,赵副局长和陈延安立刻热情地上前握手寒暄。都是市里重要单位的处级干部,级别相当,自然有共同语言。几个人顺势就坐在了堂屋的主桌上,一边喝茶一边聊了起来,气氛很是融洽。这顿突如其来的“四桌饭”,反而成了不同单位领导之间交流的一个意外契机。
很多年以后,当赵副局长在报纸或电视上,再次看到那位曾在刘正茂家饭桌上默默抽烟、很少说话的老人(老王),其名字赫然出现在副国级领导人的行列中时,他才恍然大悟,心中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夹杂着些许的后悔——后悔自己当时有眼不识泰山,错过了一个可能攀附上更高层关系的机会。当然,这已是后话。
视线拉回到当下。家里一下子来了好几位市里、厂里的“处长”、“局长”级别的大干部,华潇春觉得这是给了刘家天大的面子。为了表达诚意,她真是搜肠刮肚、想尽了一切办法来张罗这顿午饭。她把春节时社员们送的腊肉、自己珍藏的香肠和火焙鱼全都拿了出来;序伢子买回来的十斤猪肉,一顿全做了回锅肉;鹿佬三他们送的鲜鱼,每桌炖了满满一大盆;剩下的就用自家腌的咸菜和地里刚摘的青菜凑数,硬是拼凑出了十碗菜,摆满了四张桌子。在当时农村的条件下,这已经是极其丰盛的招待了。
本来,华潇春还想去社员家买两只正在下蛋的母鸡宰了待客,被毛奇处长坚决拦住了。毛奇说:“华婶,您太客气了!我们就是来家里吃顿便饭,千万别搞得这么隆重,随便吃点就行!” 华潇春这才作罢。
最高兴的要数从南塘大队来的那些帮忙干活的社员。他们都知道给刘家做事,伙食不会差,每餐都能见到荤腥。但像今天这样,直接摆开席面,每桌两大碗实实在在的回锅肉,还有一大盆鲜鱼,可以放开肚皮吃,这样的机会可真是不多。大家吃得满嘴流油,心里对刘家的“大方”更是赞不绝口。
市邮电局的赵副局长,起初以为刘正茂只是个普通的知青,可能家里有点关系,才当上了副大队长。他暗自揣测:如果刘正茂的背景真的够硬,那么像“新农村建设经验巡回报告团”这样露脸、积累政治资本的好事,报告团成员名单里肯定会有他的名字。但赵副局长自己听过樟木大队的报告,上台做报告的几个人里,确实没有刘正茂。这让他对刘正茂的实际分量产生了一丝怀疑。
然而,来到刘正茂家(他误以为这是刘正茂自己的家),虽然只是四间普通的土坯房,但招待客人的“气场”却着实不小。且不说这桌在城里都算丰盛的饭菜,单是桌上摆的“飞马”牌香烟和当地不错的白酒,据江麓厂的毛奇处长介绍,还只是刘正茂的母亲“随便准备的”。这场面,比很多城里人家办喜事的席面还要讲究。赵副局长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对刘正茂的背景重新评估起来。
饭后,刘正茂带着毛奇、赵副局长和陈延安处长,来到自家正在装修的新房,请南塘大队的打井师傅最终确定水井的位置。
几位领导在刘正茂的引领下,楼上楼下参观了一番。毛奇处长率先发出了感叹:“小刘啊!要是农村的大队干部都能有你这种住房条件和待遇,我看连我都想下来当干部了!你这房子,一层就一百二十多平米,还是两层楼!再加上你设计的这些新式家具、大衣柜、写字台,宽敞又实用,真是让我这个处长都羡慕、嫉妒啊!” 他的话里带着几分玩笑,但也透露出真实的惊讶。
刘正茂笑着打趣道:“毛处长,您就别寒碜我们乡下人了!您在市里当处长,拿国家工资,吃商品粮,那是端铁饭碗的人,我们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哪能跟您比?”
“嘿!你还别说!”毛奇较真起来,“我听着是个处长,家里四口人挤在厂里分的筒子楼里,使用面积还不到六十平米,还赶不上你家四分之一大!我再给你算笔账:听说你们樟木大队的社员,去年底算下来,平均每天的分红大概是一块五毛钱。听起来是不多,但你们每人还分了将近七百斤粮食!家家有自留地种菜,基本吃喝不愁。把这粮食、菜折成钱,加起来,一个普通社员的年收入,跟我这个处长的工资也差不了太多了!可你们住得多宽敞!我听说你们新村一期,最小的楼房也有一百二十平米,大的能到两百四十平米!我没说错吧?” 毛奇越说越兴奋,如数家珍。
从毛奇这番详细的对比中,赵副局长才窥见了樟木大队社员真实的、远超他想象的生活水平,内心受到了不小的震动。他起了心思,试探着问:“小刘,那……来插队的知青,也能享受这种待遇吗?” 他关心的是未来邮电所职工的归属和福利。
刘正茂解释道:“只要是正式在我们大队注册落户的知青,每天按时出工,年底的分红和口粮分配,和本大队社员是同等待遇的。但是,如果想和社员一样申请宅基地盖新房,那就必须像我一样,把户口正式迁到樟木大队,在这里安家落户才行。”
赵副局长紧接着问:“那……如果我们新设的邮电所的工作人员,算是知青身份吗?” 他心里盘算着小九九,既想让职工保留邮电局的正式身份,又希望能享受到樟木大队的优厚福利。
刘正茂明确地给出了界定:“这要看具体情况。如果职工是邮电局的正式职工,人事关系、工资关系都在邮局,每月从邮局领工资,那他就是邮局派驻到我们大队的工作人员。如果是由我们大队派出到邮电所帮忙的,不领邮局的工资,农忙时节还要回生产队参加农业劳动,那他的身份就是我们樟木大队的社员或知青,享受大队的同等待遇。”
“哦……是这样区分的,我明白了。”赵副局长点了点头,心里有了谱。
这时,毛奇拿出随身带的卷尺,量了量房屋的层高,又和打井师傅讨论了水井可能的深度。打井师傅经验丰富,回答得很实在:“领导,这地下水的深浅,没挖下去之前谁也不敢打包票。得看实际挖到多深能见水,我们才能定最终方案。”
毛奇对刘正茂说:“小刘,这样的话,配套的压水器具体尺寸暂时定不下来。这样,等井挖到出水了,你量好具体尺寸,打个电话告诉我。我马上安排车间加班给你做出来,保证不耽误你家用上干净水!”
“那太感谢毛处了!还让您专门跑一趟。要不,吃了晚饭再走吧?我让刘子光好好陪您喝几杯!”刘正茂客气地挽留。
“算了算了!”毛奇连连摆手,笑道,“我才不跟刘子光那酒缸喝呢!我们几个人绑一块都喝不过他!我坐你们大队下午往城里送菜的拖拉机回去就行。走了!” 毛奇说着,叫上刘阳云,准备返城。刘阳云下午还要去商店顶班,也必须早点回去。
看着毛奇要走,刘正茂想起要紧事,提高声音喊了一句:“毛处长,结账的事,就麻烦您多费心啦!”
“放心!我回去就办!”毛奇头也没回,挥挥手高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