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青脸上带着成功的喜悦,回答道:“谈妥了!他们厂的书记听说咱们能用自行车票、手表票换他们的家具指标,非常爽快就答应了!条件是让我们帮忙搞到十二辆自行车和七块手表的购买指标。他们承诺,只要你提供家具的图纸样式,他们就能自己找木料,严格按照你的图纸要求加工出来!”
“没问题!自行车和手表的指标我来解决。还可以适当给他们一些缝纫机指标。”刘正茂爽快地应承下来,“我今天得先去一趟江南农校探探路。最迟明天,我把需要的课桌椅、办公家具的图纸样式给你。”他心里盘算着,先去看看能不能从江南农校“化缘”到一批捐赠的课桌椅,如果不行,再自己掏钱找家具厂订做。
“图纸你什么时候给我都行,反正我已经跟家具厂的书记敲定好了,随时可以开工。”鹿青办事总是让人这么放心。
“慧姐,青哥,”刘正茂神色认真了些,“等会儿我去银苑茶楼找洪胜谈点事。顺利的话,会把徐娇娇和申家兄弟他们三个要过来。我对他们几个是这样安排的:让徐娇娇和申荣回他们老家那边,仿照刘敏的模式,去开拓岳州和德常两个地区的市场。现在青哥你负责的区域太多,实在忙不过来,就让申平留在省城,专门跑市内各单位的以货易货业务。你们觉得这个安排怎么样?”
赵明慧听了,微微蹙眉,提出了现实的顾虑:“又要新开两个地区?我担心的是,货源供应能不能跟得上?还有就是运输能力,现在两台车应付现有的市场已经非常吃紧了,每天连轴转都忙不过来。如果再增加两个地区的配送任务,运力缺口会更大,恐怕会耽误事。”
鹿青也点头表示同意:“我和慧姐的看法一样。开拓市场是好事,但后勤保障必须跟上,否则容易砸了招牌。”
“运输能力的问题,你们不用担心。”刘正茂脸上露出了笑容,抛出了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近期我们就能增加一辆新的‘跃进130’货车,载重两吨半!这辆车到位,能大大缓解运力紧张的问题。另外,我还打算从羊城那边想想办法,争取每个月都能稳定地拉一批‘五羊牌’自行车回来,丰富我们的货源。”
“新车什么时候能到位?”赵明慧最关心实际问题。
“就这几天的事。”刘正茂交代道,“等我姐姐刘阳云过来找你拿钱的时候,就是提车的时候了。车开回来后,你先让许丙其直接把车开到马腾那个汽修厂,做个全面的检查和保养。如果马腾检查后说车况没问题,就可以立刻投入运营。”
“新车回来,司机怎么安排?”赵明慧接着问人事安排。
刘正茂显然已经考虑成熟:“新来的跃进130交给许丙其开,主要负责市内各单位的换货运输,以及省内周边地区的短途配送。原来那台解放牌卡车,交给牛炼钢开。黄河大卡车还是由经验最丰富的肖长民负责。杨秋哥作为机动替补司机,谁跑长途去沪市,他就跟车做副班司机,同时负责押运工作。”
听到这个司机安排,赵明慧心里微微动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舒服。杨秋是她介绍来的人,而且最近两人之间似乎还有点朦朦胧胧的好感。而肖长民和牛炼钢是刘正茂的同学,也是最早和他一起创业的伙伴;许丙其更是刘正茂的亲表弟。从关系的亲疏远近来看,杨秋确实比不上那三位。这个安排,让赵明慧隐隐为杨秋感到有些委屈,但她没有当场表露出来。
“好的,我明白了。等新车正式加入,我就按照你说的这个方案来安排司机。”赵明慧压下心中的细微波动,平静地回答道。
“行,那你们先忙。我现在就去银苑茶楼找洪胜。顺利的话,下午我带徐娇娇他们来仓库,到时候大家再一起碰个头,详细聊聊。”刘正茂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鹿青跟着刘正茂一起走出了仓库。两人并肩走出一段距离,确认周围没人后,鹿青才压低声音,关切地问道:“茂哥,洪胜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心思缜密,从徐娇娇等人要离开黑市这个举动,就敏锐地察觉到洪胜那边可能出了问题。
刘正茂叹了口气,反问道:“唉!这事……罗红英没跟你提过吗?”他看向鹿青。
“她真没跟我提过洪胜的事。”鹿青立刻澄清。
“洪胜现在的想法变了,他想走一条不一样的路。”刘正茂摇了摇头,语气沉重。接着,他便把昨晚徐娇娇告诉他的,关于洪胜近期纵容手下采用强买强卖等霸道手段经营黑市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鹿青。
“他……他现在敢这么干?!”鹿青听完,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担忧,“你今天见到他,一定要好好劝劝他!千万别让他走上歪路啊!他们家里人一直觉得是你把他带上了‘邪路’,要是他再这么搞下去,真出了大事,你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毕竟是多年的老同学,关系一直不错,我肯定会尽力劝他。”刘正茂语气凝重,“就怕他现在心思变了,听不进劝啊。” 对于自己这次劝说的效果,刘正茂心里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这事非同小可,你一定要重视!那你先去忙吧,我等你的消息。”鹿青再次叮嘱道。
“好,我知道轻重。”刘正茂点点头,推着自行车,朝着银苑茶楼的方向走去。他的心情并不轻松,与洪胜的这次会面,注定不会轻松。
银苑茶楼的二楼,自打老康退休后,就成了他雷打不动的据点。他和一帮退休的老工友们,在这里形成了一个稳定的小圈子。每天上午,他们几乎都泡在这里,点上一壶最便宜的茶,打打那种不带彩头、纯属娱乐消磨时间的“卫生牌”,日子倒也清闲。
可最近这段时间,老康的心里却像压了块大石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甚至有点害怕回家。原因就出在他那个不争气的“化生子崽”(不肖子)身上。他儿子刚服完劳教回来,可回来没多久,就旧病复发,又跟街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了一起,整天游手好闲,正事不干,就知道喝酒打牌。没钱了,就回家闹腾,伸手要钱。
老康的老伴被这个独生儿子气得实在没办法,干脆跑到大女儿家去住了,眼不见心不烦。这下可好,儿子晚上回家找不到母亲,就专门缠着老康闹。老康年纪大了,身体和精神都经不起儿子这么没日没夜地折腾,被逼着陆陆续续给了儿子一些钱。可这哪里是个头?那简直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一个普通工人家庭,就算有点积蓄,那也是有限的,哪经得起这么无休止地索取?老康实在拿不出钱来了,就只能躲,每天一大早就跑到茶楼来,不到天黑透不敢回家。
儿子在家里找不到父亲,就跑到大姐家去闹。这一闹,把大姐家搅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大姐夫实在忍无可忍,最后竟向大姐提出了离婚!老康的老伴一看,总不能因为儿子把大女儿的婚姻也给毁了吧?没办法,她又从大女儿家搬了出来,转去二女儿家住了。
可那个“化生子崽”就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又追到了二姐家里闹。好在二女婿是个脾气火爆、性格彪悍的主儿,可不像大姐夫那么好说话。他见小舅子这么不识好歹,二话不说,直接上手就把这个不争气的舅子给揍了一顿!
这儿子在外面混了几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被二姐夫揍了之后,他非但没收敛,反而觉得丢了面子,转身就叫来一群狐朋狗友,扬言要砸了二姐家!二女婿也是个硬茬,毫不畏惧,抄起一把工兵铲就堵在门口,放出狠话:“谁敢上来一步,老子今天就砍了谁!”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出大事。最后还是同厂的邻居们看不下去了,赶紧跑去叫来了管区的户籍民警,才把这场风波给强行压了下去。
老康每天在茶楼里,一想到家里的糟心事,就忍不住唉声叹气,愁眉不展。周围的茶客们闲着没事,也七嘴八舌地给他出主意,各种方案五花八门。其中有一条建议,被老康暗暗记在了心里。也不知道是哪位茶客说的:“老康啊,你家那小子不是想在社会上混吗?你干脆让他跟着洪胜去混黑市算了!像他这种有‘两劳’经历的人,反正也找不到正经工作。在黑市上混,好歹能赚点钱糊口,而且有洪胜这样的人管着,说不定还能让他收收心,总比在外面瞎混强。不过,这事关键得看洪胜愿不愿意收他。”
从昨天起,老康就一直在琢磨这个主意,盘算着怎么找机会向洪胜开口求情,请他收下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当个跟班。
可昨天早上洪胜身边人来人往,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单独说话的机会。
今天早上,洪胜刚一上二楼,老康就瞅准了机会。他赶紧起身,先去窗口破天荒地泡了一杯店里最贵的绿茶,又买了四个银丝卷,自己用托盘端着,小心翼翼地送到洪胜常坐的那张固定的茶桌上。然后,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自己平时都舍不得抽的、能买到的最好的“麓山”牌香烟,恭敬地给洪胜递上一支,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说道:“胜哥,您平时经常请我们喝茶,今天我做东,也回请您一次,您千万别客气。”
老康头在茶楼是出了名的抠搜,今天这反常的举动,让洪胜觉得有点好笑,他调侃道:“哟!老康,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胜哥,您可别这么说。”老康赶紧接话,他平时话不多,为了儿子,这几天是绞尽脑汁才憋出这么一段奉承话,“在这茶楼里,我最佩服的人就是您了!年纪轻轻就干大事,有魄力!不单是我,你看那些年轻后生,哪个不服您?都心甘情愿地跟着您干事!我是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了,要不然,我也真想跟着您干点事呢!”
没想到,他这番话还真是歪打正着,正好说到了洪胜的心坎里。洪胜现在最得意的,就是手下有一帮人跟着他,听他的号令。老康这番吹捧,让他心里很是受用。
“行了,老康,咱们也别绕弯子了。”洪胜心情不错,觉得老康无非是想托他买点便宜紧俏货,便爽快地说,“直说吧,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老康见时机成熟,把姿态放得更低了,连对不到二十岁的洪胜都用上了“您老”这样的敬称,带着哭腔说道:“胜哥,您老也知道,我家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刚从号子里出来,实在是找不到个正经事做。我……我想求您老,能不能让他跟着您?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您老帮忙管教管教他,给他一口饭吃,别让他再在外面惹是生非了就行……”
洪胜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好嘛,这免费的茶点和好烟,果然不是白吃的!原来是这么个烫手的山芋。
“你儿子……他是犯什么事进去的?”洪胜皱了皱眉,问道。
一提到这个,老康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实在是难以启齿。但洪胜问了,他又不敢不说,只好用极低的声音,含糊地答道:“是……是流氓罪……跟别人一起……扒澡堂子的窗户……偷看女同志洗澡……判了三年劳教。”
“嚯!干点啥不好,专干这种下三滥的事,真够丢人的!”洪胜一听,差点气笑了。在社会上混,打架斗殴甚至偷摸抢劫,某种程度上还能“闯”出点“名声”,但这种猥琐的“流氓罪”,是最被道上人看不起的,觉得下流、没出息。
洪胜打心眼里瞧不上这种人,正琢磨着用什么借口婉拒老康。恰在此时,楼梯口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洪胜!胜哥!你这小日子过得可真舒坦啊!”
洪胜抬头一看,是刘正茂来了,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正好借机岔开话题。他赶紧对老康说:“老康,我好朋友来了,你的事,咱们待会儿再聊啊。” 说着,就起身迎向刘正茂。
老康见状,只好悻悻地退到一边,心里七上八下的。
刘正茂大大方方地走到茶桌旁,一屁股坐在了刚才老康坐的位置上。
洪胜笑着招呼道:“茂哥!今天怎么有空来泡茶楼了?吃早饭了没?”
“到你这儿来,不就是专门来打秋风的嘛!还没吃呢!”刘正茂也笑着回应,气氛显得很轻松。但他今天来,可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洪胜谈。
“哈哈,行!这茶还热乎,银丝卷也是刚端上来的,你先吃着垫垫肚子。”洪胜翘着二郎腿,整个身子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用下巴朝桌上的点心和茶杯点了点,示意刘正茂自便。
“哟,胜哥,你现在改抽‘麓山’了?这烟可不符合你胜哥的身份啊。”刘正茂也不跟他客气,一边把托盘往自己面前拖,抓起一个银丝卷就咬了一大口,一边笑着调侃洪青。他太了解洪胜了,以洪胜爱摆谱、讲排场的性格,在银苑茶楼这种公开场合,他平时抽的至少也得是“飞马”或者“牡丹”这个档次的烟,绝不会抽这种两毛钱一包的普通烟。
“嗨!这哪是我的烟啊!”洪胜摆了摆手,解释道,“是刚才那个老倌子落在这儿的。茂哥,你是大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特意跑来找我,肯定不是单纯为了蹭我这顿早点吧?到底有什么事,直说吧!” 洪胜依旧保持着慵懒的坐姿,但眼神里带着询问。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刘正茂一边嚼着银丝卷,一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是想找你借几个人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