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们明明已经交过钱了啊!你们凭什么还要再让我们交一遍?”雷娅大妈几乎是吼着,对电业署的岛务员说出这句话的。她那薄而干瘪的嘴唇抿成一条锋利如刀的直线,毫无血色,边缘甚至有些发白起皮。嘴角不是下垂,而是凶狠地向下撇着、紧绷着,仿佛在强行压制着即将喷涌而出的咒骂。拜兰能清晰地看到她下颚的肌肉在微微抽动,那是无声的愤怒在皮下游走。而她的眼睛,则是浑浊到极致的蜡黄,宛如这片贫瘠的土地,也宛如永不会消散的烟尘。龟裂状的皱纹爬满她的脸,高耸的颧骨就像两块突兀的岩,紧绷的皮肤下似乎蕴藏着随时会爆裂开来的炸药。她的头微微前倾,而后背又紧紧绷着,此刻的她,就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随时准备用额头去撞碎什么一般。
S区岛办公厅已宣布收回贫民窟,疯牛及其羽翼,均成了逃亡海上的重大通缉犯。疯牛遗留下的东西与场地,则进入法拍环节。侦探公会入驻,那座早已被火焚烧殆尽的高山,成了他们的临时指挥所。贫民窟的居民在历经将近一周的原始生活后,电业署的人终于到来。但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给电,而是命他们缴清已经拖欠了一个多月的、整个北区三百多户人家使用过的、总价为一源币三角的电费。
同雷娅大妈一样激动的,还有很多人,他们围着电业署的两名岛务员,频频发难。他们就站在变电箱那里。夕阳已经洒下余晖,将那些盘根错节的电线,与那棵增材人工树,映得通红。人影也被拉得老长,就好像地面上,突然长出了一片森林似的。
那个稍微年长的,拿着一个皮包的,名叫布雷克的人说,“叔叔大爷阿姨大妈们,我跟你们讲啊,我就是一收电费的,我根本管不了那么多,所以别为难我好吧?其实也不是很多嘛,平均一下,一家才不到五厘而已。各位,帮帮忙好吧?支持下咱的工作好吧?”
“但我们上个月,总共交了差不多两源币!”个头很高但是驼背的古拉姆大爷抗议道,“你这次又让我们补缴,那我们每家,几乎都要多付差不多一毛源币!我们哪里有那么多的钱?一毛钱,都够买好几袋粮食了!还有,你们岛办公厅不是已经宣布收回贫民窟了吗?那这钱就应该由你们来出。G区不就是如此吗?当初你们收回G区的时候,可什么都没要求过,怎么到了我们这里,你就让我们补缴电费呢?”
布雷克摊开双手,“大爷,我说过了,我就是个收电费的。上头让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至于其他的,我根本管不了。”
“我看你就是不想管!”雷娅大妈激动道,“什么管不了?都是借口!你们这些人最会找借口了!我儿子被疯牛的人打死的时候就是这样,你们压根不想管!我还是去城里报的警!可你们呢?你们却让我出示我儿子死亡的证据!还说如果没有证据,你们就无法出动!我儿子都被疯牛丢进海里了!你让我怎么提供证据?!”她越说越激动,“我儿子才不到四十岁啊,就这么没了……”
“大妈,我就是个收电费的……这些事,你得找侦探公会……”布雷克指了指山那头,“他们不是办了个临时指挥部么,大妈,您儿子的事,可以去那里问问……”
“那我的药怎么办?”古拉姆愤怒道。
“什么药?”
“我自己配的药!”古拉姆咆哮,“口服的,外敷的,瓶装的,密封的,治疑难杂症的,疗伤的,降压降脂降糖的!它们必须在恒温条件下才行!都停电一周了,都停电一周了!我的药还在城里的冷库里呢!它一天就要花我很多钱!再这么下去,我都快撑不住了!我这些年的心血,也快全没了!来,你告诉我,我的药怎么办?啊?我的药怎么办!”他瞪圆了眼睛,就像要吃人似的。
“那就交电费呗。”
“可我们交过了!”
布雷克:“但你们交给的人,是疯牛,不是电业署。”
古拉姆:“你们不是号称已经收回贫民窟的治权了吗?那就应该由你们来交!电费,我们已经交过了!”
布雷克:“大爷,我再给你捋一遍哈——你们的电费,是交给疯牛了,然后呢,他跑路了,所以电业署就没收到这份钱,而电业署没收到钱,那公司就更不可能收到这份钱了,所以你们就不可能有电。所以,大爷,你说,这个电费,应该由谁来承担?”
古拉姆:“自然是你们。”
布雷克:“怎么是我们呢?电费是被疯牛卷跑的啊,要想追究责任,你们应该去找他才对啊。”
古拉姆:“为什么是我们去,而不是你们去?”
布雷克:“那为什么是我们去?我说过了啊,我就是一收电费的,其他的事,我根本管不了。你们交钱,我给你们通电,就这么简单。”
“可我们交过了!交的还比你们要求的多!”
“呵,你这个老爷子可真有意思,”布雷克脸上出现了不耐烦的神色,“跟你说了半天,结果还在跟我绕。我都说了——你们要是觉得自己亏了,那就去找疯牛要钱,这件事跟我说不着。你们要是还想用电,那就把欠款补上,然后再预存一部分新的。流程就是这么个流程,程序就是这么个程序,我通知完了,我也说清楚了,想不想交,要不要交,纯是你们自己的事。”他看了看众人,继续道,“不想交就不交吧,那就继续没电,那就等着滞纳金的通知单好了。超过十五天没交的,每日加收零点零五个百分点。行,就这样吧,不想交就不交,反正我也通知到位了。”他把包一夹,看了眼时间,然后对那个年轻的岛务员说,“戴恩,咱们走,下班了。”
古拉姆横在他们面前,“事情说清楚了吗就要走?我们的电咋办?”他展开双臂。
布雷克冷哼一声道,“还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你说谁是刁民?你说谁是刁民?你把话说清楚!谁是刁民?”
古拉姆走上前,薅住对方的衣领。他的眼睛深陷在青黑色的眼窝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