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莫克显然被阿蒙涅特这个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变给惊到了。
他原本背在身后的手都放了下来,那双吸血鬼特有的血红色双瞳,因为惊讶而发出了比平时更明亮的红光。
“什么?你们需要死灵大军?可是,在尼赫喀拉的内部!”
“我说了,伊莫克大人,”
阿蒙涅特再次打断了他,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您没有到过那片战场,您不理解我们要面对的恶魔,到底是什么。那已经不是单纯的勇气和战术所能弥补的差距了。”
他的指挥棒在沙盘的最北方,那片被他用大量的、密密麻麻的黑色小旗帜所标记的敌军阵地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我们需要力量,伊莫克大人。任何能够帮助我们守住这里,守住我们尼赫喀拉在新大陆唯一一块殖民地的力量。”
“我会去说服各国的将军,让他们暂时放下对亡灵法术的偏见。也请您,尽快地,把它们带来吧。”
“我们需要更多的它们。”
阿蒙涅特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于疯狂的光芒,
“还有尽可能多的怪物!除开必要的、最低限度的用来维持水都运转的奴隶之外,所有的奴隶,以及您在那个鼠人的水都里弄到的所有鼠人,我希望,您能把它们,都变成可用的战力。无论是骷髅,还是僵尸,又或者,是更强大的东西。”
“这,有这么严重?!”
伊莫克对此完全无法理解。
他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一场战斗,能让这些一向以骄傲和荣耀为生命的尼赫喀拉将军们,主动地去寻求他们最深恶痛绝的、属于纳迦什的亵渎力量。
但他从阿蒙涅特那不容置疑的语气中,得知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于是,他没有再多问,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立刻转身,化作一只大蝙蝠开始飞行,迅速返回了那艘正准备起航的窃魂者号。
当他重新踏上窃魂者号那冰冷的甲板时,已经是深夜。
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拂着船帆,发出呜呜的声响。
他看到,那个还穿着一身略显破旧的宫廷侍女服装的、新转化的吸血鬼塞拉,正坐在船长室的门口,怀中抱着那个和她之前伺候的鼠人埃斯基一样,有着一身白色皮毛,但体型却要矮小许多的,名为伊丽莎白的斯卡文雌鼠。
伊丽莎白似乎是睡着了,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塞拉的怀里,发出轻微的、富有节奏感的呼吸声。
由于塞拉是这次突袭行动中,起到了最关键作用的功臣,所以,她提出的关于希望能让这只斯卡文宠物留在自己身边照顾的要求,伊莫克和那些午夜贵族们,都选择了满足她。
毕竟,一只没有任何战斗力的小雌鼠,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塞拉,”
伊莫克在经过塞拉身边时,忽然停下脚步,用他那干枯的声音说道,
“作为一名新生的宫廷侍女,你这一次,做得不错。”
塞拉听到声音,连忙站起身,抱着熟睡的伊丽莎白,对着伊莫克微微欠身。
“感谢您的夸奖,伊莫克大人。”
然后,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担忧的表情,
“伊莫克大人,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我希望,您可以在船上为我们请一位医生,也许是兽医也可以。”
“最近这段时间,伊丽莎白她,她虽然看起来像是变胖了,但总是非常贪吃。无论我喂她多少东西,她似乎都永远吃不饱,饭量比以前大了好几倍,而且总是很容易就饿了。我担心,她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伊莫克皱了皱眉,他看了一眼那个在塞拉怀中睡得正香的小雌鼠,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很抱歉,塞拉。现在全军的将士都需要照顾,我们没有办法把城里那些本就数量稀少的医生调过来。而且,我将船舱内的那些骷髅和僵尸,送去新·喀穆里之后,我们就需要立刻起航,返回莱弥亚了,没有多余的时间。”
“这样吗?”
塞拉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她还是很快调整好了情绪,提出了另一个请求。
“那您去城里的时候,能在岸边,为我们带来一颗果树吗?最好是橘子树。我记得,那个白毛耗子大人曾经说过,在海上进行远洋航行,我们需要这个东西,来预防一种叫做败血症的疾病。”
伊莫克想了想,这个要求倒也不算过分。
于是便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然后,他便带着从船舱底层召唤出来的,数以千计的骷髅战士和大量的僵尸,浩浩荡荡地,再次前往了新·喀穆里。
在那里,他与阿蒙涅特以及其他几个尼赫喀拉城邦幸存下来的将军们,举行了一场充满了压抑、凝重与一丝疯狂气氛的秘密军事会议。
会议的结果,完全出乎了伊莫克的预料。
虽然那些来自不同城邦的将军们,在看到他带来的那些散发着浓郁死亡气息的亡灵大军时,眼中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但在阿蒙涅特提出,要用这些亡灵生物,以及那个斯卡文鼠人留下的所有力量,来共同构建一条足以抵御恶魔入侵的坚固防线时。
他们竟然,在经过了短暂的争论之后,几乎是全票同意了!
伊莫克根本就没有搞懂,究竟是怎样的一场战斗,能让这些固执而又骄傲的将军们,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彻底地放下了他们那坚持了四百多年的,对亡灵法术的坚决抵制。
但他也没有多问。
在被阿蒙涅特和其他将军们以“军情紧急,不便久留”为由,礼貌但坚决地“请”出了指挥帐篷之后。
他得知了一个让他更加震惊的决定。
他和他麾下所有的午夜贵族,以及他们刚刚召唤出来的所有亡灵军队,几乎都被强行地征调了。
他们被要求,必须留在新·喀穆里,全力配合阿蒙涅特将军,利用那个斯卡文鼠人留下的所有资源——包括那些技术图纸、工程术士学徒、鼠人武器操作员,以及所有被俘虏的斯卡文。
在最短的时间内,围绕着新·喀穆里,构建起一条纵深长达五公里的、立体化的、由亡灵军团和斯卡文科技混合组成的超级防线!
而伊莫克本人,只被允许带领五名最精锐的午夜贵族,乘坐窃魂者号,立刻返回莱弥亚,向女王陛下汇报这里的一切,并请求更多的援军。
当然,作为交换,他也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对那些被俘虏的黑暗精灵施法者和斯卡文工程术士的绝对处置权,以及那艘性能优越的窃魂者号的完全控制权。
一头雾水地回到船上之后,伊莫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窃魂者号上绝大多数对他这个计划没有什么太大用处的鼠人水手释放了出去,加入新·喀穆里的城防建设。
只留下了少数一些技术最好的船工和炮手,在五名吸血鬼贵族和十几名同样被释放出来、但是被安装了黑魔法项圈的杜鲁齐的看管下,负责驾驶这艘巨大的战船。
“伊莫克大人,”
塞拉看着那些被押送到甲板上,满脸惊恐的斯卡文鼠人和黑暗精灵,又看了看底层船舱那几个被砂岩囚笼牢牢封印住的、昔日的强大施法者,有些担忧地问道。
“区区五位午夜贵族大人,真的可以看住这一整船的,桀骜不驯的斯卡文鼠人和黑暗精灵水手吗?还有下面那些……”
伊莫克听到这个问题后,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了通往船舱底层的通道。
他要亲自坐镇在那里,确保在抵达莱弥亚之前,不会出任何差错。
至于这艘船的驾驶和日常管理,他则完全地,交给了这个虽然年轻、实力也并不算强大,但在这次行动中却展现出了惊人的冷静和执行力的、新转化的吸血鬼侍女——塞拉。
于是,窃魂者号,这艘曾经承载着埃斯基无数野心和阴谋的海上堡垒,就这样在一种充满了诡异、不安和权力真空的氛围中,再次启程了。
它的目的地,不再是充满机遇的北方,而是南方最近的尼赫喀拉领土——赞迪里。
数日之后。
在窃魂者号那冰冷而又奢华的船长室里——这里曾经是埃斯基彻夜狂欢、肆意享乐的地方,也是他与塞拉之间,无数次进行着充满了主仆意味的亲密接触的场所。
此刻,塞拉正独自一人,躺在那张巨大而又柔软的、由某种不知名海兽的黑色皮毛铺就的大床之上。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那个白毛耗子的、混合了次元石辐射和某种特殊麝香味的独特气息。
但这种气息,却再也无法给她带来任何一丝往日的、那种充满了依赖感的安心。
她的心中,充满了迷茫与不安。
她成功了,她出色地完成了伊莫克大人和女王陛下交代的任务,她亲手设计并执行了那场堪称完美的政变,将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黑暗精灵和斯卡文鼠人全都踩在了脚下。
她本应感到骄傲和喜悦。
但她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属于胜利者的快乐。
她的心中,反而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是那个虽然喜怒无常、行事乖张,但却会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予她庇护和一丝不那么纯粹的“温柔”的鼠人主人吗?
他真的死了吗?
被那些恐怖的恶魔,像他曾经对待那些畸变怪一样,残忍地剥去了皮毛,撕成了碎片?
塞拉不敢再想下去。
她将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抵御那股从心底深处不断涌出的、冰冷的寒意。
就在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一阵极其微弱的、但却异常尖锐的“吱吱”声,突然从房间的角落里传来。
那声音很轻,很细,像是指甲划过木板的声音,又像是某种小型鸟类的鸣叫,夹杂在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之中,几乎难以被察觉。
但对于感官早已被吸血鬼血脉强化了数倍的塞拉来说,却如同在寂静的深夜里响起的一声惊雷。
而且,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血腥味。
塞拉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她循着声音和气味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房间的角落里,那个之前被她用来安置伊丽莎白的、用柔软的丝绸和天鹅绒铺就的临时小窝里,此刻正发生着一些令她感到震惊的事情。
原本蜷缩在窝里、睡得正香的伊丽莎白,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
她小小的、白色的身体正弓成一个奇特的姿势,微微地颤抖着,口中发出阵阵压抑的、充满了痛苦意味的低沉呜咽。
而在她的身下,那片洁白的丝绸垫子之上,已经渗出了一片刺眼的、面积正在不断扩大的暗红色血迹。
三只还没有巴掌大的、浑身赤裸、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粉红色、还沾着半透明粘液和血丝的、如同刚刚剥了皮的微型老鼠般的生物,正蜷缩在她的身边,发出细微的、如同鸟叫般的吱吱声,贪婪地、本能地,寻找着乳汁的来源。
在每一只小老鼠的额头之上,竟然都天生就带着一个极其微弱的、但却清晰可见的、象征着莉莉丝神恩的银色弯月印记!
“啊?伊丽莎白!你!你不是吃胖了?你是怀孕了?!”
塞拉的脑袋,在这一瞬间,彻底地变成了一片空白。
伊丽莎白,生下了埃斯基的孩子?!
她作为一个吸血鬼,自从被转化为不死的亡灵生物之后,就已经彻底地失去了属于女性的、孕育生命的能力。
她的身体,是冰冷的,是停滞的,是永远也无法再体验到生命诞生那一刻的奇迹与喜悦的。
虽然她和伊丽莎白,都曾同样地被那个白毛耗子以各种方式宠幸过,但她从未想过,这种只属于生者的奇迹,竟然会真的,降临在这只同样被神只眷顾的,小小的斯卡文雌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