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潇耳边一片寂静，缓缓地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
等到意识苏醒的瞬间，她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熟悉的落霞山庄之中。
花厅内，一应陈设未变，她的身下是熟悉的紫檀木躺椅。然而，往日这里总是弥漫着药香，时而有弟子穿梭往来，甚是热闹，此刻却静得可怕。
此时阳光正好，映照着精致的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可整个山庄却静悄悄地听不到任何人声，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轻响，反倒更衬出这死寂般的空旷。
“有人吗？”
唐潇强撑起有些虚软的身子，试探着开口，在空旷的厅堂里激起微弱的回音。
可过了许久，也无人应答。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唐潇油然记得昏迷前最后的画面：那个假扮楚琇的女子，以及她眼中翻涌的偏执与狂热。
“你醒了。”
一个柔媚入骨的声音从廊下传来。
唐潇循声望去，不禁微微一怔。倚在门边的女子看不出已近三十余岁，却美艳得不可方物。她穿着一袭绛紫色长裙，眼波流转间自带万种风情。
最特别的是她那双眼尾微挑的凤眸，妩媚多情却又沉淀着一种与容貌极不相称的沧桑与执念。
唐潇稳住心神，冷静发问道：“你到底是谁？带我来此有何目的？”
女子缓缓走近，步履无声，裙裾曳地却不染尘埃。
她的目光在唐潇脸上逡巡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沈亦清，告诉我，庄奇在哪里？”
唐潇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女子缓步走近，她仔细地端详着唐潇的脸，同时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脸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道：“看看我这张脸，你觉得美不美？”
唐潇望着她看似妖娆的神情，思索着她与那个曾经在万安城救过她和燕云易的神医庄奇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又怎会知道自己是沈亦清？
女子见她不说话，也不恼怒，只继续说道：“要承受怎样的痛苦，才能换来这样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别人不知道，可你一定清楚。”
见唐潇仍不回答，但是眼神中明显多了几分防备，女子兀自继续说下去。
她轻笑道：“蚀骨削皮之痛，七日七夜不得安眠。每一寸肌肤都要重塑，每一根骨骼都要调整。可就算挺过了这一切，可怕的还在后面。经脉逆转之苦，让痛不欲生。不就是因为这样，你才非得来这落霞山庄？”
她每说一句，就仔细观察着唐潇的反应道：“曼陀罗稍有不慎就会成瘾，其中的用法想必也是庄奇告诉你的吧？霍月婵不正是用的这味猛药，才能帮你延迟疼痛。”
听到她如此熟悉个中内情，而且对庄奇的了解确实非常人可比，唐潇终于变了脸色。
“看来我说对了。”
女子满意地笑道：“你不必惊讶，这些手段，我比霍月婵还要熟悉。毕竟......当年我们可是最亲密的师姐妹。”
她在唐潇面前蹲下，纤长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道：“好了，快告诉我，我的夫君庄奇在哪里？我找了他二十年了。”
“你认错人了。”唐潇别开脸，“我不认识什么庄奇，也不是你要找的人。”
女子也不恼，起身踱步道：“还在嘴硬。你可知道，当年我与庄奇两情相悦，若不是霍月婵从中作梗，我们怎会流离失散。”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凄厉道：“我钻研蛊术同为救人，可他们却说我是邪魔外道，将我逐出师门！”
唐潇静静听着，只觉得她的话自相矛盾，不可尽信。
女子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疯狂道：“若不是霍月婵横刀夺爱，我殷筱华何至于此！她凭什么得到一切？庄奇的爱，师父的器重，甚至连这山庄......”
她忽然冷静下来，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道：“不过没关系，等我找到庄奇，一切都会回到正轨。而你......沈亦清，你一定会告诉我的，对不对？”
唐潇硬着头皮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殷筱华不恼怒，只道：“你以为那些你的旧相识为什么会找上门？还不承认吗？”
闻言，唐潇恍然大悟，难怪燕云殊和乔素敏会找上门来，原来背后都是她搞的鬼，恐怕知晓这消息的可不仅仅是她的朋友。
见她神情微动，殷筱华笑容愈发妖异，她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划过唐潇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她汗毛倒竖道：“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只是不知道，你这副刚刚养好些的身子，还能撑多久？”
接下来的几日，唐潇被囚禁在这空无一人的花厅中。那自称殷筱华的女子每日都会来，时而温言软语地诉说她对庄奇的思念，时而癫狂地咒骂霍月婵，时而又阴冷地逼问庄奇的下落。
唐潇本就体弱，饭菜饮水也时断时续，几日下来，脸色愈发苍白，唇瓣干裂，唯有一双眼睛，依旧保持着清醒与坚定。
“我......不是沈亦清。”无论对方如何逼问，这是她唯一的回答。
终于，殷筱华失去了耐心。
她手持一个造型诡异的黑色小盅出现在唐潇面前，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泽：“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嘴硬，那就尝尝我亲手炼制的‘噬心蛊’的滋味。它会一点一点啃噬你的心智，让你在无尽的痛苦与幻象中沉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唐潇虚弱地靠在椅背上，闻言却扯出一抹冷冽的笑，声音虽轻，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道：“这样的话我听过太多遍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殷筱华眯起眼，语气变得诡谲道：“哦？即便是......让你忘却前尘旧爱，从此形同陌路，也没关系吗？”
只这一句话，却激得唐潇心底最深处泛起涟漪，足以让她呼吸一窒。
忘却与他在一起的点滴，可这个瞬间，她的脑海中浮现的竟是那个人的脸。
就在她心神震荡的瞬间，殷筱华指尖微动，眼看就要揭开蛊盅！
“住手！”
两声清叱同时响起，一蓝一青两道身影如疾风般掠入花厅，剑光直指殷筱华！正是霍崇山座下大弟子敖旭与二弟子方茗。
敖旭剑势沉稳，方茗灵动迅疾，两人配合默契，瞬间将殷筱华逼退数步。
殷筱华轻盈地旋身避开剑锋，看着他们，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我当是谁，原来是霍崇山教出来的两个小辈。按辈分，你们该叫我一声师叔。”
敖旭持剑护在唐潇身前，厉声道：“邪魔外道，你也配直呼庄主名讳！”
“邪魔外道？”
殷筱华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随即声音变得冷森可怖道：“我最恨别人这么说我！既如此，就不要怪我这个做长辈的不念旧情，伤了你们的性命也是咎由自取！”
随即她周身散发出凌厉的气势，袖中陡然射出数道黑芒，竟是淬了毒的细针！
敖旭与方茗急忙挥剑格挡，厅内顿时响起一阵金铁交鸣之声。
殷筱华武功诡异，身法飘忽，加之用毒手段防不胜防，不过数十招，敖旭与方茗便已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殷筱华冷笑道：“哼，没了霍崇山和霍月婵，就凭你们这些小辈，也想拦我？玩了这么久，也该结束了！”
她眼中杀机毕露，五指成爪，带着腥风直取敖旭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翩然而至，衣袖轻拂，一股柔和却磅礴的内劲涌出，恰到好处地格开了殷筱华的致命一击。
来人是一位女子，身着月白素衫，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白玉簪松松绾住。她容貌清丽绝伦，眉眼间清冷非凡，气质超尘脱俗。
正是落霞山庄的庄主霍崇山之妹——霍月婵。
她的声音温润却不容抗拒地说道：“殷芸，住手吧。”
霍月婵静立庭中，月白素衫纤尘不染。她看向殷筱华时，眼神复杂难辨。
殷筱华被她的招式拦住，猛地收招后退，待看清来人，美艳的面容瞬间扭曲，冷笑阴鸷道：“霍月婵！没想到我换了这般容貌，还能被你认出来。”
霍月婵道：“能如此精通易容之术，世间没有几个人。”
殷筱华死死盯着这个霍月婵，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道：“当年若不是你仗着家世，让师父逼走庄奇，他怎么会......”
霍月婵轻声打断，眼底闪过一丝痛楚道：“有些事，并非如你所想。他之所以离开师门，全因你修习禁术，有违门规。”
殷筱华厉声大笑道：“一派胡言！二十年了......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当年庄奇明明倾心于我。是你！是你横刀夺爱！”
她袖中毒针骤发，声音凄厉道：“他负气离去，都是因为你！”
霍月婵身形未动，指尖银光闪烁，将毒针尽数击落，语气中不免无奈道：“师姐，你始终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
殷筱华厉喝喝止，袖中飘出粉色毒雾道：“这二十年来，我钻研蛊术，就是想让他看清楚，谁才是真心待他之人！”
毒雾所过，花草凋零。霍月婵取出一枚碧玉药瓶，粉末轻洒，毒雾顿时消散。
殷筱华脸色剧变，继而冷笑道：“真是厌恶你这副清高的模样。可你再清高又如何？庄奇走了，你我都得不到他！”
霍月婵的睫毛轻轻颤动道：“我从未想过要得到谁。”
“虚伪！”殷筱华尖啸，周身黑气涌动，“今日我就要撕下你这张假面！”
黑气化作蛊虫袭来，霍月婵月白衣袖翻飞，蛊虫纷纷坠落。
殷筱华凄然一笑，自言自语道：“从他被你逼走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就在此时，山庄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兵甲碰撞之声！
“唐潇！”
凌飞宇一马当先冲入花厅，玄色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当他看到倚在墙角、面色惨白的唐潇时，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里瞬间燃起滔天怒火。
楚琇、林昊紧随其后，再后面则是南唐羽林卫的银甲侍卫、西陵阁的暗卫好手，以及一批格外引人注目的精锐——他们身着玄色轻甲，动作整齐划一，肩甲上镌刻暗纹。
旁人认不出，可唐潇却一眼认了出来，那是当年她为燕云易设计的纹饰。这些影卫正是出自大梁威震四方的燕云骑！
殷筱华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对方援兵来得如此之快，而且实力如此雄厚。
那些蒙面人见势不妙，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发出一声唿哨，竟是毫不恋战，护着殷筱华便要突围撤离。他们的身法迅捷，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与当年沈亦清在极乐楼遭遇的那批神秘人如出一辙。
林昊目光锐利，扫过与殷筱华一同现身、试图阻挡他们的几名蒙面人，心道：“他们的招式路数......这些人是大梁军卒！”
唐潇虚弱地靠在凌飞宇怀中，目光却死死追随着那些撤退的身影。就在方才交手时，她清楚地看见其中一个蒙面人袖口处若隐若现的暗纹，与当年极乐楼杀手身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这个发现让她浑身发冷。
唐潇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攥住了凌飞宇的衣襟。她想起万安城成堆的尸体，那些杀手冷酷的眼神，想起极乐楼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原来这些年来，盘踞在大梁背后的那股势力，早已悄无声息地渗透到了南唐。
凌飞宇感受到她的颤抖，将她拥得更紧道：“你怎么样？”
感受到那熟悉的气息和温暖的怀抱，唐潇一直紧绷的心神终于松懈下来。
殷筱华在蒙面人的掩护下退至门口，忽然回头对着唐潇露出一个诡异的冷笑道：“好好享受吧。”
彼时唐潇还不知道她是何用意，只在心上更觉得有些不安。
林昊的目光在花厅内迅速扫过，最后落在唐潇身上时微微一顿。尽管眼前这张脸全然陌生，但那双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神色，却让他心头一震。
他心道：“要是将军在这里就好了！”
与此同时，唐潇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林昊。
随即，他恭敬向唐潇说道：“末将林昊，大梁骁骑将军燕云易麾下校尉。”
“燕云易”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唐潇记忆的闸门。她怔怔地望着林昊熟悉的面容，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清秋苑的树下，诏狱的火光，还有那个决绝的背影......
越是回忆，剧烈的头痛越是山呼海啸一般涌来，唐潇痛苦地捂住额头，眼前阵阵发黑。
凌飞宇见状立即上前扶住她摇晃的身躯。
唐潇抬起头，想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唇边刚牵起一抹极浅的弧度，眼前便是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唐潇！”
凌飞宇惊呼，连忙将她打横抱起。
楚琇快步上前，执起唐潇的手腕细细诊脉。片刻后，她脸色骤变，抬头急声道：“师父，请您快来看看！”
霍月婵闻言立即上前，三指搭上唐潇的脉门。
她凝神细诊，清冷的面容渐渐笼罩上一层寒霜。
“噬心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