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学部正式上疏详定本次恩科之法,正宪帝颁旨诏令天下立即着手实施。
按照旨意,二月底各地乡庠组织自考,合格者授童生资格;三月底各县组织县试,合格者授予生员资格;五月各州组织乡试,按一定比例择优录取举子;八月底,全国举子赴京参加会试。除此之外,天子额外恩赐望州士子二十个副榜举子名额,特准其本年入京赴考,以酬谢昔年落难望州时百姓的爱护之意云云。
这个法子与以往最大的不同就是将乡试之权下放于州,从而实际上架空了路这一级的权力,联系到内阁中传出来的“撤路”的风声,百官纷纷都在心里嘀咕——看来地方官制革新也不远了!
朝会之后,元震收到了宫内封还的奏疏,后面八个朱红大字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此议不妥,不必再提!
彻底失去了皇帝支持的元震也彻底疯了!当日,他便以归宁为名将自己的妻儿老小送出了京城,此后,他便再无顾忌!
孔维翰最近心情相当不错。
圣上婚期定下来之后,眼瞅着孔家就该嫁女了。年前他的胞弟、鲁县县令孔维乾遣管事从老家送年礼来的时候,他便顺道提了一嘴,说是本想着能将女儿将入侯府就已算攀了高枝,没想到柳明诚水涨船高,准女婿如今已成了郡王世子,日后也是妥妥的郡王爵位,便是他自己也位列公爵,可谓皇恩浩荡!
如今唯一的问题便是当初给女儿准备的嫁妆有些拿不出手了,毕竟当初入京的时候也没想到后续这些变化呀!五品官嫁女跟二品官嫁女自然不可相提并论,侯府娶亲跟王府娶亲也当然是天差地别。
管事心灵神会,当即答应回去后立刻跟二老爷说,让家里再送些好东西过来。果然,今日老家的信便送过来了,孔维乾列了一份长长的清单,承诺这上面的东西下个月就送过来,如果不够就再添。
望着那一长串礼单,孔维翰也知道弟弟这是把一半的家底都掏出来了,足见对侄女婚事的重视。当然,孔维乾脑子也不糊涂,只要这门婚事一成,孔家就攀上了大长公主府这个高枝,间接成了皇亲国戚。尤其是以今上对柳忱的器重、栽培来看,此子日后入阁拜相那是早晚的事,到时候孔家想不沾光都难啊!
春风得意的衍圣公正跟老家来送信之人聊着杂事,满面笑容,亲切和煦,说出的话有如手中的茶汤一般沁人心脾。可随后慌慌张张进来回事的管事的一句话却让他瞬间脸色大变。
“老爷,不好了,文庙之前聚满了人!”
“啊?什么人啊?聚在那儿做什么?”
“都是当官的!他们......他们在哭庙!为首的就是那个呛了杜相的徐宾!他们在那儿大骂杜相,说他......说他......”
“哎呀,说他什么了,你倒是快说呀!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
“说他卖女求荣、祸国殃民,还说他专权王命、豺虎肆虐什么的,总之就是说让全天下人都读书、让女子也读书就是不对的,还说‘天子和士大夫们一起共治天下,不是百姓一起治天下’什么的,哎呀,总之就是说新政是有违圣人之道的......”
“啪”!
管事话音未落,孔维翰手中的茶碗就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孔维翰浑身都在哆嗦,坏了!出大事了!
“更衣!更衣!”
“诶!呃......老爷,去哪儿啊?”
“去文庙啊!还能去哪儿?!我官袍呢!更衣、更衣呀!”孔维翰一迭声地催促着,三下两下换上官袍,来不及更换官靴便三步两步往外跑,贴身小厮拎着官靴一路小跑在后头跟着:“老爷,靴子、靴子......”
文庙,又叫孔庙,既是孔家家庙,也是朝廷祭祀文宣王之所,故称“文庙”。
大渊京城原本有一座文庙,但是规模较小,位于礼部衙门附近,彼时祭祀文宣公的仪式等级也较低;而孔家家庙则位于文宣公老家鲁县,二者分而置之。正宪帝登基后,加封文宣公为文宣王,抬高了祭祀典礼的等级,又以便于祭祀为名下旨将孔庙从鲁县迁入京城,而衍圣公一脉也定居京城。从此,文庙、孔庙合二为一,并于新建的衍圣公府东侧另建一座新文庙,正殿供奉文宣王,配殿则供奉复圣、宗圣、述圣及亚圣。
徐宾等人哭的正是这座新文庙!
孔维翰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文庙门口,果见数十名官员齐齐跪在文庙门前放声痛哭,边哭边骂,一个个是悲愤欲绝。
孔维翰那叫一个郁闷呐!你们没事跑来哭我祖宗干嘛?
他急得一把抓住了一名认识的官员,气喘吁吁地问道:“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呀!好......好端端地......哭什么呀?又不是......祭祀之日......”
“衍圣公莫慌,此事与你无关,我等不过是恨奸相杜延年愧对圣人教诲,有辱斯文,故而上告圣人而已!”
“不是,你们骂杜相,干嘛非得在我家庙前骂啊?这叫别人怎么想?诸位、诸位,有事咱们去内阁说、去朝会上说不行吗?孔庙乃衍圣公府家庙,诸位在此哭泣,叫维翰如何自处?徐主事,张郎中,诸位同僚,先起来说话行不行?诸位、诸位......”
徐宾大声道:“衍圣公这话说的不对,孔庙虽是衍圣公府家庙,却也是礼部祭祀文宣王之所,又是朝廷所建,可不是孔府私产,我等怎么就不能来了?衍圣公若想置身事外,大可视而不见,我等也绝不连累衍圣公就是了!”
“这......话不是这么说啊!”孔维翰欲哭无泪,你们这么干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无奈之下只能继续规劝:“诸位,有什么事大可上疏于朝廷啊!天子圣明,必不会视而不见,哭庙岂是良策?诸位听我一句劝,都散了吧、散了吧!”
“衍圣公,您就别管了!上疏若有用,我等又怎会聚集于此?”又一名官员甩开了孔维翰的手,放声大哭,“杜某老贼,豺狼冠缨,天不收之,岂有此理?”
头疼!真头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