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文庙之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不少官员陆陆续续也在加入其中,孔维翰劝得口干舌燥也无人理睬,干脆上手去拉,却依旧无人肯动,急得他手足无措。
哭声一浪盖过一浪,引得不少百姓纷纷驻足观看。孔维翰眼角余光扫过,却见树下一人正冷冷地盯着这边,虽一身布衣,可那人的容貌好生眼熟。四目相对,那人也看到了孔维翰,拉了拉头上的斗笠,转身而去。
一瞬间孔维翰腿肚子发软,虽只是一瞥,但他很肯定那人是宫里的人!
“备、备轿!备轿!进宫!进宫!”孔维翰对小厮低吼一声,嗓音颤抖,脸上的肌肉也跟着颤抖。
而御书房内,祁翀饶有兴致地看着手里的纸条,漫不经心地读了出来:“‘奸佞乱政,豺虎肆虐,蠹国害民,蒙蔽圣听,肉不足以啖狗彘......’嚯!这是骂谁呢?!”
“回陛下,是骂杜相的。”奉朔老老实实答道。
祁翀却摇了摇头:“奉朔啊,你也是世家子弟出身,张衡的《南都赋》没读过吗?”
奉朔脸一红,嗫嚅道:“奴婢自小不爱读书,尤其不爱读大赋,生僻字太多了......”
祁翀哑然失笑:“你这倒也是一句实话,当初若不是罗先生管得严,朕也不会去读这种东西的。那朕来告诉你,《南都赋》有一句:帝乱其政,豺虎肆虐——这哪里是在骂杜相啊?这分明是变着法儿骂朕呢!呵呵......”
“这些乱臣贼子,其心可诛!”奉朔怒道,话音刚落,奉孝慌忙来报:“陛下,内阁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祁翀目光中透出冷峻。
“还是因为哭庙的事。几位尚书和罗中丞去内阁问询此事,杜相闻讯后指责元阁老是幕后主使,骂他无事生非、心怀叵测;元阁老反唇相讥,骂杜相恬不知耻、斯文败类。乔阁老去劝架,结果也被元阁老骂了,说他是贰臣,没资格说话,气得乔阁老差点背过气去。
小王阁老自然是维护杜相的,说元阁老结党营私,结果大王阁老不爱听了,说百官哭谏也是忠诚之举,杜相若是连话都不让人家说了,那才是一手遮天呢!
然后,康尚书又反驳大王阁老,展尚书说康尚书一派胡言,韦尚书认为展尚书言语偏颇,陈尚书又觉得韦尚书不讲道理,最后、最后就吵成一锅粥了!”
奉孝所说的小王阁老是指王丘一,大王阁老则指王彦鸾,二人同姓,故以年龄区分大小。王丘一是杜延年提拔的,自是其一党;王彦鸾则是封疆大吏出身,与杜延年关系不密切,反倒与元震经历大致相同。其余几位尚书也各有立场,这倒也不奇怪。
祁翀挠了挠脑袋,正欲开口,有一名内侍进来通禀:“陛下,庆王殿下和衍圣公求见。”
不用问也知道,这二人也是为了同一件事来的,只不过侧重点不同。祁槐是来问要不要强行将人驱散的,他是京兆府尹,维护京城秩序是他职责。而孔维翰则是来请罪的,说是请罪,其实就是撇清关系,声明自己事先完全不知情。
“王叔,将所有哭庙之人全部拿下,暂时羁押在京兆府,不必审问,但也不准任何人探视。”
“全部抓起来?”祁槐有些惊讶。
“对,跑了一个我唯你是问!”
“臣遵旨!”本着一个“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的方针,祁槐抓人去了。
而对于孔维翰,祁翀的态度比他想象的还要温和:“衍圣公不必介怀,朕知道你与此事无关,奉朔都看见了。平身吧!”
“谢陛下!”孔维翰悄悄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庆幸自己来对了。
“奉孝,传旨,令内阁阁臣、各部尚书、御史中丞、三法司正堂到万岁殿觐见。”
“遵旨!”
呵呵,不是要吵架吗?也罢,那就吵吵吧!
半个时辰后,除了不在京的工部、邮部尚书之外,剩余十五人齐聚万岁殿。
“都知道了是吧?”没等众人开口禀报,正宪帝先道,“庆王刚刚报了个数过来,抓了八十七人,大部分都是被杜相外放的各部官员——各位尚书,驭下有方啊!”
任谁都听得出圣天子的挖苦之意,又震惊于皇帝此次出手之快与狠,六位尚书忙下跪请罪。
“甭跪!甭跪啊!都是表面功夫,朕不想看!”正宪帝依旧冷着脸,弄得几位尚书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好不尴尬!
“‘豺虎肆虐’!哼!骂谁呢?谁是豺虎?是你杜延年还是你乔履谦?!罗先生,朕的书是你教的,你来说说,这是骂谁呢?”
“这......”罗汝芳踌躇不敢答话,他当然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可是如果真这么说了,那么哭庙之人必定人头不保!八十七颗人头!岂是等闲?
好在祁翀也不是非要为难罗汝芳,冷眼扫过众人道:“今日叫诸公来,不是为了骂谁。听说各位在内阁值房都是辩才一流啊,朕也想听听!你们今日就在这万岁殿辩给朕听听,朕也可以亲自跟你们辩一辩,如何?”
见众人不敢答话,祁翀一指杜延年:“杜相,人家可是首先冲你来的,你都快跟赵高、李林甫齐名了,你就先说说吧!”
“陛下,臣所作所为或许令某些人不快,然臣所为都是为了江山社稷,问心无愧!那些人不过桀犬吠尧、各认其主罢了!”杜延年面无表情道。
“杜相这是意有所指了?”祁翀又转向对面的元震问道,“元阁老,数你骂他骂的最欢,也无怪人家怀疑你是幕后主使啊,你可比那些人骂的早!你也说说吧!”
元震冷着脸道:“执迷不悟,骂了又有何用?陛下说臣骂的早,这话说的可不对!各部、各地官员向内阁上书劝谏朝政过失的岂止一两人、一两次,他们哪个不比臣早?光最近一个月就有一百多份奏章被杜相扫进了故纸堆里!老臣只想问一句,这些奏疏杜相可曾认真看过?又可曾向陛下呈送过?哼!此事陛下恐怕根本就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