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光此刻就站在院子的桌凳边，阴沉地与他对视。
他不清楚微生淮做了什么，无论如何对方已经占了先机。不插手人间的条例仍在，他没有对方插手人间事的证据，毕竟一开始人家就只是坐在屋顶上，最多换了个姿势。
可他吃不准对方有多少他的把柄。微生淮做事无所顾忌，且进步得太快，每次与他对上都有无法估量的损失。
要是换个场景，撤退是最明智的法子，可他实在不甘心……
怀光死死盯住闪烁不停的吹雪阙——明明都已经近在咫尺了！
微生淮一报出身份，天兵脸上都流露出几分忌惮。说的难听些，要是他们的主子死了，天帝尚有两位儿子；可这太子是实打实的魔界独苗，得罪他就是一整个魔界的报复啊！
又不是所有人都有个当天帝的爹，谁都知道魔界怎么捧着这个祖宗的。
一时间，支撑大部分天兵精锐站在原地的，只有对主子的忠诚了。
屋顶上的魔好整以暇道：“怎么不说话？要我说还是赶紧走吧，小心老巢被偷，自个儿还不清楚呢。”
老人不悦拱手，低声道：“殿下，他这般狂妄，恐怕是空城计。”
“不会。”怀光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他没有必要。快，快撤，赶紧联络盯着父帝的人不必行动了！”
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不知什么时候一架梯子竖上屋檐，被吵醒的启明抱着断妄剑凑到了微生淮旁边。
“他们就这么走了？”
“嗯，走了。”微生淮不自觉伸手摸摸少年的头。
启明甚是懵懂：“是你提前做了布置，逼他们不得不走的吗？”
看了眼单薄的少年，微生淮脱了外袍盖在他身上。
“是，没骗他，做了点小小手脚。”微生淮难得温和，“这是大人做的腌臜事情……孩子就不要学了。”
启明迷糊点头：“是你为了保护宴师兄和尊上，所以做的事情吗？”
微生淮无奈：“也可以这么说。”
“那我支持你。”少年点点头，将怀中剑抱紧，“师父曾说，非常时候须行非常手段。你真厉害。”
从没想过肮脏手段被佛骨肯定的微生淮一时怔愣，揽着少年跃了下去。
“他们说不定会回来。你好生休息，有我守着呢。”
-
无定宗小院。
一个老酒鬼摇摇晃晃，抛着酒葫芦月下漫步。
他身边跟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人，老酒鬼哆嗦一步，他跟着哆嗦一步，生怕人跌到地上。
结果老酒鬼每一步扎实得很，他险些左脚绊右脚摔了个狗啃泥。
“我说宗主！您一把年纪了悠着点吧！”
“我徒儿都不在意，你小子倒是……嗝、挺在意的。好小子！哈哈哈……嗝！”
一脸愁容的书生是贾执，老酒鬼自然就是归玄机了。
贾执遵父命来拜访无定宗，是为了给他求点什么养生的妙方，顺便问问无定宗的机关需不需要修缮。
一开始就寻到宗主，贾执可谓是信心满满，宗主要他一个人进院子，他也应了。
谁能想到是陪他喝酒啊！
即使是个宗主，归玄机在他眼中也实在是老人家了。他喝了点酒就走不稳路，应当是修为尚浅，那在这个年纪摔上一跤兴许是要命的事情。
要是他陪老人家喝酒，结果害人家摔了筋骨……
贾执一个哆嗦，悲声道：“咱们往屋里坐会儿成不？”
老酒鬼的步伐真停住了。归玄机醉眼朦胧：“你请喝酒？”
贾执连连摆手：“喝不得！真不能再喝了！诶唷当心！”
“不喝？不喝进屋做什么？”归玄机又是半折腰身，一个惊心动魄的大跨步，“你……不陪我喝，自然、自然有人要陪我喝！”
“是是是！好好好！”贾执脖颈一凉，忙劝道，“夜里风大，这么袒着衣裳该受寒……既然有人要陪宗主喝酒，不如咱们去那边坐着？”
院子里摆着两张简陋摇椅，看着是学徒劈就，潦草得很。虽然那摇椅看着粗糙，但也比老汉在这继续打醉拳来得安心。
归玄机睨他一眼，嘿嘿笑了几声，一拐一拐，跌进摇椅躺下了。
贾执提心吊胆了一天，实在是累了。看他安静下来，眼皮就有些沉重。
夜风徐徐拂面，树叶簌簌作响，贾执不由得窝在躺椅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一只手将他推醒：“小子，夜里风大，去里屋给我拿张毯子盖。”
“都叫您多披一件，冷了吧……”
贾执揉着眼睛就往里走。院中没什么杂物，他路也看不大清，跌跌撞撞还是找对了地方，推门就去找毯子。
找了一圈，也就几件轻衫胡乱搭在椅背上。
“宗主，没毯子啊？”贾执迷糊喊道，“哪儿呢？我马上给找！”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门外传来一声轻笑，和若有似无的叹息。
冷风刮过他的面颊，贾执浑身一震，清醒大半。他抬头看去，院中的摇椅还在晃动，老酒鬼却不见了。
生怕人翻下躺椅的贾执拔腿就冲：“宗主！”
咚——
虽然门大敞着，可是贾执的额头实实在在撞上了屏障，鼓起了大包。
细细分辨，有淡淡光晕在门中流转，和他要来检查的机关倒是很相似。
贾执不由得苦笑。这下还有什么可说的？想必是有什么事必得瞒着他做罢了。
与气鼓鼓坐定的贾执不同，归玄机一扫醉态，闭目坐在屋顶上冥想。
屋檐上，瓦片咯吱咯吱两声，复归平静。
归玄机岿然不动，唯独鬓发缓缓摇曳。
一刻钟后，瓦片终于又响了两声，像是有人一屁股坐下似的。
陶醉于酒意似的，归玄机唇角微勾，仍是不肯睁眼。
“师弟还是这么冷静。”
黑暗中，空气被高温灼烧出波动，波纹朝归玄机汹涌弥漫。
归玄机眼睫微颤，袍袖一扬。
纷纷雪片落在了他发顶肩头，缓缓聚成一股风——这风时不时被热浪拍散，却没有减缓成形的速度，甚至愈发凝练——风吹过之处，空气复归平静。
雪片缓缓落在了夜色中，勾勒出一个高大身影。归玄机起身，道了句罪过：“某是人间老酒鬼，可不敢称是神君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