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个故事还行。”
似乎毫无预兆地,他换回了之前的话题,对着女祭司无奈地开口,像交什么作业一样有点度日如年地给出了更为详细的评价:
“姑且还算顺畅有特点……但并不是我最喜欢的那一类——你不用追问,我喜欢太平喜剧远大于悲剧,特别是无解的悲剧,而显然,这个故事里并没有留哪怕一丝靠方法解决问题的可能,作者没有考虑、甚至就是专门冲着让一切努力都白费的思路去考虑如何安排情节的,这是我所不喜欢的部分。”
“嗯……从某种意义上,我赞同你的说法。”
祂对这个话题的兴趣显而易见地远远大于单纯的追根溯源,女祭司发出轻轻的笑声,把一只布满烧伤痕迹的手轻轻搭到了柜台前,白无一则不由自主地紧紧盯着那只手,自己有意无意地开始把柜台面上的所有书页纸张之类的东西往后挪——他是真害怕这个人碰到这些东西,女祭司或许可以毁灭整座城市,但若运用不佳……祂首个毁灭的恐怕就是书店和他自己。
祂显然注意到了他的警惕,于是,女祭司几乎像是对待一个无赖小孩一样一下又将搭上台前的手弹了起来,平摊到两边,做出一个无奈的摇头动作说:
“他、作家,是一个过于固执的人,他的想象力某种意义上相当匮乏,但执着则恰恰相反——这有时候是好事,有些时候是坏事。只有最偏执的人才能写出那些最为极端的作品,而一个作品、要优秀不一定需要极端,要完全新奇则是必须要的。中庸是大众之道,亦是王道,正因为它是如此正确且成功,才有那么多的人去行走……与之相对,那些人迹罕至的道路并不一定意味着非比寻常的才华,甚至恰恰相反,也许意味着非比寻常的愚蠢。”
“你讨厌他么?”
缺乏想象力,所以,作家写过的应该的确是他见过的事咯?
姑且得到自己想要答复之后,白无一抱着一点八卦的心思,问出了这个似乎和现状有点关系的问题:
“非比寻常的愚蠢……这可是个、嗯,非比寻常的评价?”
“不。”
女祭司干脆地回答,随后忽然沉默了一下,发出一阵奇妙的、带着一点无奈的笑,一只手抻着自己的下巴:
“不,这跟现在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你不会得到你想要的……不过我也不想让你一无所获,所以还是给你点信息吧——某种意义上,作家对待书籍与对待我的态度是相似的。他的许多书本便是以我为原型的,而甚至他自己都很清楚这一点……你在这方面可以清楚相信他的表述,知道这一点的话,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比起信息,果然你还是更喜欢让我猜谜语的过程吧。”
“哈。”
祂笑得更轻快了,几乎能让白无一想象出一双眯起的笑眼:
“这座城市里,我的谜语对你来说也弥足珍贵不是么?再说,我可不是什么都让你猜谜呀,是你总带着点目的来,越是急功近利,我就越不想让你得逞,这种心态,你自己难道没有吗?”
“好多问题,好多问题。”
“带着答案询问的到底算是什么问题,你呀,你呀,就跟一只猫一样,又好奇又胆小呐。”
女祭司缓慢地晃动着脑袋,慢悠悠拉扯着的语调像是什么歌谣一样有趣,伴随着祂轻轻的晃动,那纹着金黄烛徽的面纱也便轻轻晃动着,露出下方些许朦胧的轮廓……
“……你知道自己戴着面纱,”
不知不觉,白无一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固定在了那荡漾的烛徽上,疑问也已从口中泄露而出:
“那么,你为什么要戴着它?”
“我说了,这是时尚嘛,不好看?”
“……我没审美,我难以评价。”
也许大概还行吧……目前这城里见到过的面具,以白无一个人审美的话,最好看的的确是女祭司这一副,有一点花但不算太花,与之相对,克里斯蒂安的那张就是有点太花哨了,让白无一觉得有点刺眼睛。
不过夸奖这家伙总有种让对方奸计得逞感觉所以不行.jpg等等,好像在另外一个部分让对面奸计得逞了……嗯,没表现出来就不算?
无所谓了。
“只有游戏里为了某种意义存在的Npc才一切设定都有意义,”
对于白无一的搪塞,祂毫不在意地又摊了摊手:
“如果你想要它,你就得亲自来拿,规矩你懂得……如果你这么好奇这面纱,以及这面纱到底代表着什么,为何不自己去揭下呢?往直接说,若你连面对我真实的勇气亦没有,我恐怕你之后也只会引导他人于无知中与我交谈,以触及那真实……但若你只是这样,恐怕我口中的大部分所谓信息对你而言都不过是毫无价值之物罢了。”
祂忽然转过头,以一种直接的视线注视到白无一面上,这种注视理所当然带着那令人痛苦不堪的炙热——这是祂直视的代表,是一切不幸的开端,也或许……是答案的象征。
“而对于想要知道的人……我所知道的一切,你必须好奇,你所知道的一切,我却不一定去询问,这就是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公,也是无可挽回的不公。”
祂几乎是傲慢地落下这些话,像是一位判决罪名的法官般发出不容置喙的宣讲,祂那面纱上的烛徽似乎开始闪光,将滚烫的痛楚泼洒于整个书店之上。
白无一垂眸。
“有些时候功利点确实好些,”
他说:
“你不会说谎,所以我问你,如果我要达成那个目的……一定要有人揭下那面纱吗?”
“我可不会断言未来的事,毕竟我可不会撒谎,而且我也不是给不靠谱回答的人,我能告诉你的只有揭下后能搞掉这个地方的概率大大提高?”
说到这,女祭司几乎是有些恶趣味地笑了一下,苍白发丝下的肩膀轻轻耸动:
“当然,死亡率也是。”
“没有一次牺牲是值得的。”
“也许?”
“于我而言,牺牲是一种无能为力的妥协,这代表着不得不失去一些非常好的东西去换另外一些东西……而如果有能力的情况下,最好只是得到,没有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