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馆!
白慕一进门,就看见桌边坐着的少女双手托腮,正目不转睛的望着窗外。
许是临窗那棵树上叽叽喳喳的小鸟取悦了她,她微蹙的眉头忽而舒展开来,唇边泛出一个暖意十足的笑容。
纯粹、恬静。
白慕瞧的痴迷,冷硬的眉眼不由浮起几分温柔。
“如儿——”
他放柔声音唤了一声,然后疾步走过去,自她旁边坐下,眼神宠的几乎要溺出水来,“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这几日,很少见她会这样高兴。
连带着,他也被感染。
思绪被打断,宁宛如放下手,偏头看他,“你回来啦!”
她故作潇洒的回答,“没看什么,就是觉得这几只雀儿有些可爱。”
唯有那转瞬即逝的笑容,泄露了她情绪的低落。
白慕笑了笑,也不点破,只将两本自集市上淘来的薄书放到她手里,“你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趁机握住她的手,他满目期待,“快看看,喜不喜欢?”
如儿自小就爱看话本子,他记得,之前她一直想看这两本来着。
宁宛如低头扫了眼封面,没什么心情的将它置于桌上,“我早看过了。”
她低声嘟囔,“你说的,都是去年的事了。”
事实上,她已经很久不看话本子了。
都是骗小孩子的玩意儿。
白慕的笑容倏然僵在了脸上。
片刻的沉默过后,他愧疚低头,“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一走就是半年,让她苦等了这么久。
好不容易回来了,暂时还不能光明正大的娶她。
“关你什么事呀?”
宁宛如嗔他一眼,“这半年你都不在,怎么可能知道我现在喜欢什么?”
他已经做的够好了。
听她如此说,白慕顿时更愧疚了。
“那——”
他大胆提议,“你想去骑马吗?”
这么多日窝在室内,她早就闷了吧?
虽不便在城内闲逛,但出城还是可以的。
宁宛如眼眸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还是不了吧!”
“母亲说,我这些日子不能出去。”
她本不想离开宁国府,可母亲都跪下求她了,她怎忍心让她失望?
也不知,要躲到什么时候。
“白慕,你知道,母亲为什么要我必须跟着你走吗?”
哪个女孩不想风风光光出嫁?
白慕虽是她的心上人,可她也不愿就这般没名没分的跟着他。
更何况,她的亲人都在大楚,母亲为什么非要她去大魏?
甚至于,连她和亲人道别的机会都不给。
外祖母和暖儿他们,是不是以为她真的失踪了?
被那双明亮的眼眸专注瞧着,白慕自觉难以承受,下意识别开视线,“我——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
宁宛如没错过他的躲闪,干脆起身,直视着他,“连你也瞒着我,是觉得我很傻,很笨吗?”
这样的表现,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我告诉你。”
她气急,索性发了狠话,“你若不说,我们就完了。”
“我现在就回府。”
她越过桌子,作势要走,“回去让母亲另说一门亲事,明天我就嫁给别人。”
“你母亲现在在大牢。”
白慕阻拦不得,下意识脱口而出。
原本情绪激动的人,霎时安静了下来。
下一秒,她脸色涨红,大声否认,“不可能。”
“你骗我的对不对?”
宁宛如失控的扯住他胸前锦服,“她是宁国府的二夫人,怎么可能会被抓进大牢?”
“谁抓的她?”
白慕一定是骗她的,母亲去那般肮脏的地方做什么?
“是我!”
清婉细腻的声音响起,透着熟悉的沉稳之感。
宁宛如倏然回头,便看到数日不见的苏倾暖,缓缓走了进来。
沉静的眼眸,平淡的神情,容貌依旧美的夺人眼球,但整个人却清减了许多。
“暖儿!”
反应过来,她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你——你方才说什么?”
什么叫“是她?”
她做了什么?
苏倾暖走到她跟前,见她情绪如此激动,不免感到压力倍增。
今日过来,本就是要告知她一切,没成想,刚巧碰到了这一幕。
耐心拉着她坐下,她温声安抚,“表姐先别急,待我慢慢说来。”
紧接着,她没有耽搁的,将当晚的情况详细同她讲了一遍,包括宁二夫人想让她暗中离开大楚的原因。
表姐是个嫉恶如仇,是非分明的人。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一时不能接受,自己深爱的母亲,会做出那等子事。
宁宛如呆呆的听完,彻底愣在了当场,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事情就是这样。”
见她脸色白的吓人,手更是冰的怎么也捂不暖,苏倾暖顿觉心疼,“表姐,她是生你养你的母亲不假,可她也姓初,是前朝安插在大楚的奸细。”
“尽管她之前没做过对不起宁国府,对不起大楚的事,可单单就害了梓音未出世孩子这一点,就无从脱罪。”
“你怪我也好,怨我也罢,甚至是恨我,我都可以理解,但是二舅母她,必须要受到律法的审判。”
若只是诳她进林府,她可以看在多年来的情分上不计较。
左右也没成功。
可梓音,是无辜的。
“不,我不相信。”
宁宛如猛地站了起来,“你们都是骗我的,母亲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怎么可能会是前朝的细作?”
那是最疼爱她的母亲啊,她那么善良,那么温柔,连只小蚂蚁都不舍得踩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去伤害梓音腹中孩儿。
白慕心疼不已,想要拉着她,让她冷静,却被她强硬的甩开,“我不会上你们当的。”
他们为什么要编出这个拙劣的谎言,来骗她?
她一个字都不会信。
苏倾暖轻叹口气,“你外祖母一家,是二十五年前搬到京城的,到了京城之后,他们才改了姓,在那之前,他们的确姓初,正是海江县初家的远族分支。”
若非今日二舅母暴露,这些前尘往事,谁又懒得去查?
“而前朝的羽氏一族,在亡国后,便集体改成了初姓。”
其实姓什么并不是罪过,哪怕他们是前朝皇族后人,但只要安分守己,不思复国,不触犯大楚律例,没人会拿他们怎么样。
都过去两百余年了,各国君主早已没有了再防范他们的意思。
否则,他们的人何至于这么轻易,便将各国搅得天翻地覆。
宁宛如没有哭,眼眸却红了,“我要见她,我要亲口听她说。”
她蓦地抓住苏倾暖的手臂,“暖儿,你有办法的是不是?”
“你带我去见她,好不好?”
“只要她亲口说了,我就信。”
母亲最近的行为太异常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都以为,暖儿说的都是真的了。
不,她一定要理智,一定要相信自己的母亲。
苏倾暖知道,今日若不带她去,即便她接受了事实,也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好,我带你去。”
她眸光严肃,“但是你要保证,不论二舅母说了什么,你都不能冲动,不能做傻事。”
这个傻丫头,太过冲动。
“好,我答应你。”
宁宛如巴不得马上见到母亲,立刻拉着她便走。
白慕下意识就要跟着,却见她忽地停住脚步,“白王殿下。”
她没有回头,语气也冷漠,“我想知道,你怎会知道我母亲的事?”
他刚回大楚不久,知道的却比她这个做女儿的还要多。
说不疑心,那是假的。
白慕不说话。
“如果你不愿告知,那我们,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了。”
她讨厌欺骗。
可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骗她。
哪怕,是迫不得已。
“我身份的事,二夫人早就知道。”
白慕心头一凛,没有办法,只得乖乖招认,“是她想法子,将我安排在了你身边,做你的侍卫,保护你周全。”
表面是他得了国公爷和宁将军的器重,可实际上,都是二夫人的暗中安排。
“她说——”
他艰难开口,“若有朝一日她出了事,我就是你的退路。”
十几年前的承诺,他虽铭记,却也不大当真。
她是累世公卿世家的小姐,而他却背负血海深仇,只是一个普通的侍卫。
她会嫁给任何人,都不可能是他。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安分守己,不期待,亦不奢望,只全心全意做护着她,不让她受伤害。
没成想,最后阴差阳错之下,国公爷竟真的将如儿许配给了他。
他激动、感恩,也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重振白家,给她世家贵女应有的荣耀和体面。
为此,他不惜同魏皇达成了协议。
一切都计划的好好的,哪知一回大楚,二夫人就找上了他,让他无论如何,尽快带她离开这里。
他措手不及,也知道无媒无聘对如儿不公平。
可,二夫人说,若不带她走,她就会遇到危险。
“所以,娶我,其实是你的任务对吗?”
忍了许久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而下,宁宛如哽咽,“不论我是否喜欢你,你是否心仪我,你都会娶我,对我负责。”
什么情深不移,什么生死相随,什么前世今生,全都是假的。
“不是的。”
白慕抬手,想抱一抱她,更想告诉她,他从来都没有不喜欢她。
娶她,是他心甘情愿,无关乎什么任务。
之前不曾表露心意,是因为他自认为配不上她。
毕竟二夫人曾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暴露他的身份。
可话到嘴边,他却不知该从何处解释。
更不知,该如何给她承诺。
说他不是故意瞒着她?
说他还需要将近一年,才能彻底回到大楚,安定下来?
还是说,他之所以听二夫人的话,除了报恩之外,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她?
她不会信,也不会再原谅他。
“白慕!”
宁宛如仰头,强迫自己止住眼泪,“我们完了。”
说完,她再不留恋,决绝的跑出了四方馆。
身后,白慕失魂落魄,颓然靠在墙壁上,沉痛闭眼。
去大理寺的路上,宁宛如一直都在沉默。
包括见到宁二夫人,从大牢出来后的很长时间内,她也未言片语。
苏倾暖欲言又止,“表姐——”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宁宛如忽而开口,“母亲愿意,将她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你进去吧!”
她不想接受,可诚如暖儿所言,这都是事实。
母亲她,真的是前朝的奸细。
“可是你——”
苏倾暖有些担心她,“你同我一起进去。”
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她不放心。
“不了。”
宁宛如别过脸,“那些话,我不想听。”
她几乎咬破自己的嘴唇,才将一汪眼泪憋回去,“我不想印象里的母亲,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
这也是母亲的意思。
苏倾暖瞧了她一会儿,见她除了伤心难过,倒也没有别的极端想法,便唤出青竹守着她。
她回过身,正要进入大牢,不想里面却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几乎撕破了她的耳膜。
宁宛如吓了一跳,一时间都忘了哭,“发——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她的心忽然很慌。
苏倾暖先是愣住,继而面色一变,叫了声不好,反身便施展轻功往大牢深处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