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逼仄的地牢尽处,玄色身影宛如鬼魅,一闪而过。
苏倾暖刚好赶到,见状足尖在扶栏上一点,立刻似流云般掠了过去。
落地无痕。
她抽出残雪横在身前,一点一点往前挪步,凤眸含着凝重,在两侧牢房间依次扫过。
没有。
就好像,方才是她眼花了一般。
蓬头垢面的一众案犯,扒在牢门上,警惕的看着她。
有认出她身份的,欲言又止。
京兆府暗牢修建在地下,专门用来关押朝廷重犯,算是大理寺监狱的补充。
此次涉及前朝的一干罪犯,都被羁押在这里。
暗牢中间的过道是环形构造,过道的两侧,是修建的长而整齐的牢房。
也就是说,对方只要从环形过道绕过去,便能从出口逃脱。
而留在出口处的表姐和青竹,因为没有防备,很容易便会遭到暗算。
想到这里,苏倾暖心里一凛,当即转身,反向而行,打算在对方出暗牢前,截住他。
她离出口的距离短,所以成功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
哪曾想,一路掠过去,她几乎绕了大半圈,还是不见对方踪影。
可明明,他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难不成,终究是自己慢了一步?
正不知是何缘故,忽地听到接二连三的倒地声,伴随着不甚明显的闷哼,在牢房另一侧响起。
她暗叫不好,当即又折返进去。
待看到里面的情景,她顿时懊恼自己上了当。
刚才还好端端的罪犯,此刻全部都倒在了地上。
不仅如此,他们的颈间,还有一道细而刺目的血痕,极为明显。
她正待上前察看,余光偶然瞥见墨色衣角又一次在不远处划过,立即毫不犹豫的追了过去。
这一次,看你往哪里逃。
那人的确没逃。
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故意带着她,兜了好几圈,才稳稳停在了前方不远处。
像是在等她一般。
苏倾暖没有犹豫的,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极快的银虹,向他疾刺而去。
此人功夫奇高,是以这一剑,她毫无保留。
那人双手环臂,露在蒙巾之外的那双眸子仿佛浸了漫天星河般,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没有闪躲。
亦没有敌意。
甚至,他的动作还隐含亲近信任。
熟悉的、奇异的感觉自心头升起。
握着残雪的手忽然微抖,剑尖堪堪停在他胸口处,再也刺不下去。
她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抬头,素日里从容不迫的人,此刻完全失态。
怎么,可能?
两人僵持在一剑之距,谁也没有攻击。
她颤抖着伸手,想要取下他的面巾,好看清楚他的模样。
那人却在这个时候,动了。
他蓦地捏住锋利的剑尖,然后一拉一带,就将她带入怀里。
“别动!”
低沉的,醇厚的嗓音响在耳边,透着温柔的熟悉之感。
她整个人都被清冷松香包裹着,手脚发软,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素日那双灵动璀璨的,如徜漾着银河星子的凤眸,此刻只剩迷茫,就那么呆呆的看着他。
什么情绪都好像多余。
不,不该是这样子的。
她蓦然醒悟,倏地抬掌印向他胸膛,将他推开,然后如泥鳅一般,迅速滑出他的怀抱,远远退后,目光警惕。
终究是,没舍得用半分内力。
那人捂着胸膛,眼神戏谑,闷声低笑。
末了,他没再纠缠,忽地转身,飞快离开了暗牢。
这一次,苏倾暖没有去追。
不想,还有一点——
她不是他的对手。
“母亲——”
撕心裂肺的哭喊将她的思绪拉回。
表姐!
她倏然转身,却见几名狱卒急急忙忙跑进来,满脸紧张的问,“太子妃,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被人故意引到了外面,听到地下动静,才意识到可能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苏倾暖极快掩去眸底神色,语气平静的阐述,“有刺客。”
不,她并不曾看清他的脸,一切还不能下定论。
感觉,有时候是会骗人的。
她不相信。
狱卒惊了一下,刚要追问刺客从什么地方跑了,便见她已快步走进了那间大敞着门的牢房。
地上的枯草已被鲜血染红,石床上原本崭新的被褥,也到处都是剑痕。
棉絮混着鲜血,飞飞扬扬,染了半面墙壁。
宁二夫人就躺在一片狼藉之中,生死未知。
宁宛如蹲在旁边,想碰她又不敢,哭的不能自已,“娘,你怎么了,你别吓女儿啊!”
苏倾暖疾步走过去,伸手探向了她的鼻息。
“暖儿!”
看到她,宁宛如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带着泪痕的脸上满是希冀,“你能救她的,对吗?”
明明一刻钟前,她还在温声细语的同她说着话,可现在,她却冰冷的躺在地上,任是她如何呼唤,她都不理她。
如果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她一定会在里面陪着她啊!
哪怕死在一起,也总好过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些。
苏倾暖收回手,眸底哀伤划过,“二舅母,已经去了。”
视线落在她颈间熟悉的剑痕上,她忽觉一阵恍惚,身子忍不住晃了晃。
不止二舅母,还有,这整个地牢里的犯人,怕都是一击毙命。
那个人,杀了所有的人。
“不——”
宁宛如不敢置信的看着渐渐冰冷的宁二夫人,然后慢慢伸出手,僵硬的抱住了她。
她将头枕在了她的胸口,泪水夺眶而出,“娘,不怕,如儿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苏倾暖的心也是一阵刀割。
明明她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未必就是一死,可现在,却不明不白让人取了性命。
她忽然想到,表姐进来了,那青竹呢?
心头一跳,她连忙环顾四看,果然在不远处,瞧见了他倒在地上的身影。
她没有耽搁的飞掠过去。
他的颈部,没有血痕。
忍着复杂的心情,她检查了他的生命体征。
还好,还好只是被点了昏睡穴。
不多时,青竹悠悠转醒。
他茫然抬头,看到是苏倾暖,连忙起身。
“主母,是属下办事不力。”
主母让他护着宁小姐,可他却这么快就着了对方的道。
听到不远处撕心裂肺的哭声,他一阵后怕。
幸亏宁小姐没事。
苏倾暖心不在焉的起身,“不怪你。”
抛去什么都没看见的表姐,他杀了所有人,却独独留下了青竹,还有她。
明明,他是有能力将他们一网打尽的。
庆幸的同时,她心底又一次发冷。
难道,真的是他?
狱卒踟蹰半晌,终是鼓足勇气,走过来硬着头皮问,“太子妃,您可看清,凶手的模样?”
这里关的都是同前朝有关的重犯。
出事前,他们都出自各官宦之家,有着显赫的身份。
可如今,所有人都死了。
这可如何交代?
苏倾暖默然片刻,终是违心道,“不曾。”
不论怎样,她都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
至于真相怎样——
衣袖下的拳头倏地捏紧。
她会查清楚的。
“他功夫很高,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忍着烦乱的心虚,她耐着性子道,“你们只需如实禀报即可,赵大人那里,本宫会去替你们证明。”
这些都不是普通的狱卒,而是自皇城司里专门调派过来的,功夫都不一般。
可饶是如此,也连他的影子都没瞧见。
怎么可能瞧见呢?
若真是他,以他的本事,别说屠这么一座小小的暗牢,便是几十座,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若不是他.......
她心里又一次升起了迷茫。
那,又是谁假扮了他?
假扮的,如此逼真。
狱卒顿时暗松口气,心里对苏倾暖感激不已。
这么多重犯死在大牢,他们难辞其咎。
有太子妃帮着说话,罪责多少也会减轻一些。
苏倾暖回到宁宛如身边,蹲下来,眼眸湿润,“表姐,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看到昔日的亲人变作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她心里也不好受。
哪怕,她是前朝的人。
宁宛如抬起头,泪眼婆娑,“暖儿,我能不能,带她回家。”
她再有罪,也都是生前的事了。
如今,她只想将她好好安葬。
父亲在外情况未知,母亲却已阴阳相隔。
好好的家,为什么忽然之间,就散了。
“嗯!”
苏倾暖伸手,替她擦掉眼泪,自己的眼眶也跟着红了,“我去同赵大人说。”
这不是什么难事,朝廷为安抚人心,会同意的。
“谢谢你!”
短短一刻钟的功夫,宁宛如却好似一下子长大,她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如果皇上怪下来,这罪我来扛。”
母债女偿,天经地义,不能连累暖儿。
苏倾暖勉强扯了下唇角,“不用担心,没那么严重。”
人都已经死了,父皇留着这些尸体做什么?
即便梅皇贵妃从中作梗,至多也不过是跪几个时辰的事。
她承担的起。
简单料理了宁二夫人身上的脏污,她让青竹找了一床被子,将她仔仔细细的包裹好。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她还是将大牢中所有案犯都检查了一遍。
如之前所料,无一生还。
出了这样的事,狱卒自然不敢拦着,还帮忙找来了板车,帮着将宁二夫人的尸体放了上去。
左右太子妃说了,皇上那里,有她担着。
一行人从逼仄的地牢上来,刚要出府狱大门,忽地看见一人被推推搡搡从外面进来。
那人梗着脖子,完全一副心口不服的姿态,嘴里不住地大声嚷着,“我是朝廷命官,你们不能如此待我,我要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