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卢琛口中说出‘邺城令’这三个字,熟悉却又陌生。
卢志不禁皱眉望向他,夹杂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说道:“你去了驿站,又来衙门,唯独不回府,恐怕你只有在外面受些伤,才会想起自己是谁。”
卢琛迎上他的目光:“正是因为我自己很清楚我是谁,才昼夜不停赶来这里,邺城令近来事繁,想不起关心自己儿子的安危也就罢了,但身为成都王的谋主,本该对那些幕僚的情况了如指掌,可乐令的堂侄乐高却突然身死,到底是邺城令太大意了,还是明知故昧借势杀人?”
卢志没有答话,甘焯一案原是乐高精心设计的,但甘焯是如何知晓官府修缮邺城三台的真实目的,卢志对此一直心存疑虑,现在甘焯和乐高都死了,卢志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而站在他面前的卢琛同样也觉察出了问题所在。
卢琛继续道:“乐高死前去见甘焯,明面上是追查甘楙的下落,实际上却是为了灭口,因为真正泄露机密之人来自军中,想要保住那个人,只能杀了甘焯,而为了把这一切嫁祸给邺城令,乐高同样也得死,从始至终他就是一步死棋。
虽然乐高是仰仗和乐令的叔侄关系,才能够留在邺城,但是他的真正底细,乐令未必清楚,成都王也不会再追究一个死人生前做过什么,但甘焯死于狱中,这是邺城令的失察,军中藏奸细,泄露机密,这是邺城令再度失察,失察之过,可大可小,邺城令应该想到如何善后了。”
卢志听后不由得笑道:“你不如直接说我为善后而派人去杀公师蕃,以便让他背下所有的罪名?”
卢琛摇摇头:“恰恰相反,其实邺城令很清楚不管李叡背后是何人,他作为广平郡守,是绝不能让公师蕃死在自己的治下,一定会设法保住他的性命,只要公师蕃查出军中的奸细,自然也可以给邺城令善后。
只不过现在令邺城令担忧的是很多人都盯上了公师蕃,他能否追回那批赈粮?”
卢志心中所思所虑,已被卢琛猜出大半,这也在卢志的意料之中。
卢志捋须道:“你错了,李叡要保的不是公师蕃,而是真正的幕后操纵者。
争夺游戏才刚开始,哪一方都不能太快出局,看着多方互相消耗直至被拖垮,这正是朝廷选在这个时候拨给汲郡赈粮的真实用意,也是李叡出任广平郡守的目的所在。
至于赈粮之事,该担忧之人从来都是丢粮食的汲郡郡守,与邺城毫无干系。”
卢琛目光骤寒,说道:“邺城令是想以公师蕃为饵,钓出乐高背后隐藏的势力,可成都王未必愿意舍弃爱将,在此时邺城令这么做就不怕引起成都王的猜忌?”
卢志正色道:“我既为邺城令,那么自当以邺城百姓为重,清除地下势力,这也是为成都王的声望着想,可你刚到邺城就被人暗算,同在繁阳镇时一样,任何轻敌或过早的自信,都可能让你深陷泥潭。”
“为了自己的父亲,深陷泥潭也在所不惜。”卢琛停顿一下又道:“杜??正是这样的人,往日杜锡任太子舍人,时常忠心规劝太子,从未顾及个人利益与安危,杜氏一门忠直守正,邺城令却想要拿他们当刀使,难道这也是为了邺城的百姓?”
卢志沉下脸道:“不要妄图拯救所有人,这世上任谁也做不到。”
卢琛微微垂眸:“这世道需要被救的人太多了,我只救能救之人。”
卢志伏案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先前说过你的叔叔待你很好,那么你还是尽早回到他身边去吧。”
在荥阳公主出事之前,卢琛就被迫离开了洛阳,这一次,卢志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这也许就是他们父子之间的羁绊,复杂而深沉。
他也曾想过修复他们的父子关系,但卢琛的脾气行为和他一样,伴着父子间隐形的角斗逐渐成长起来,恰如他年轻时经历过的那样,在父亲的威压下,父子之间产生了一种无言的隔阂。
卢琛淡漠地笑道:“父亲,还是让三弟去叔叔那里为好,毕竟他才是您最为关心的儿子。”
华家的牛车驶到城西一处别院门前,下车之人正是华信(华荟子)。
郑翰出事后,郑沐就将府内的莺莺燕燕全部打发了,其中也包括郑林一掷千金买来的阿夏姑娘。
华信先前就同郑林争抢过阿夏,而今有人要将美人拱手送上,华信喜不自胜。
“我的美人呢?”
华信进到厅内看到的却是两名男子干巴巴的坐在那里等着他,身边连个侍婢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美人了,只有个青衣小厮侍立在侧。
一人起身笑道:“华兄莫急,先坐下来我们再慢慢说好了。”
华信哪里肯听,当即质问道:“好你个杜??,是不是又改主意了?”
杜??轻笑道:“我说过的话,何曾变过?”
华信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说道:“还装什么,我看你就是自己不舍得,不过后悔也晚了,我既然来了,你不想送也得送。”
杜??忙解释道:“华兄,不是我不想送,而是有人抢先一步把阿夏带走了。”
华信怒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跟我抢人?”
杜??无奈道:“是何叙,他看上了阿夏,硬是把人抢了去,我本想拦住他,可他说是要把人送进平北将军府的,谅华兄也不敢阻拦。”
华信闻言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姓何的算是个什么东西,抢人还打着成都王的旗号,先前因在真定冯家宴会上崔醒喝醉酒拿他打趣,他就一直怀恨在心,崔醒死在房子县,乐高也死了,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连我都瞧不上!”
杜??疑道:“莫非崔醒之死和何叙有关?”
华信虽是个纨绔子弟,但脑子却不算笨,很快反应过来,握住杜??的手臂问道:“家父不见你,你才诓骗我来此,是不是?”
杜??把他的手拿开,再次落座,一本正经地道:“我怎会骗你,你若不信的话,直接派人去何府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
华信也落座,说道:“只要你把美人给我抢回来,我就信你。”
杜??饮了一口酒,笑道:“把人要回来不难,但前提是华兄必须将那日张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